“一家人多不容易才凑齐了,你非要把女儿再推进火坑里一遭才解恨吗?”老板娘瘫在床边。
“十六年,天赐的恩惠了,你还要我怎么贪心?从今往后,我们就安安静静地把这辈子过完,等孩子们都散了,我们也就没有牵挂了。”老板把妻子搂在了怀里,平静地说。
“我早就该猜到的。为什么她就在那天被你捡回来,为什么鲲儿那么宠她,为什么她拼了命地去抓那枚火石。我早该猜到的……”老板娘疯了一般,不断地重复着。老板回想着红豆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却只能想起她冰冷透骨的眼神。那一世小棉袄般的乖巧女儿去哪儿了,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这一次回来的她如此寒气逼人。谁也不愿意承认,十六年的时光再温暖,也温不热千年前就冷掉的心。“她已经到了及笄之年,我们得撒手了。如果她还念着我们这一次的好,说不定还能回来看看。天伦?咱们早就不配了。”老板道。
残桌杯盘整齐,阿冥小心翼翼地把碗筷洗净收进了柜子里,尤其是红豆的碗,永远被擦得最亮,叠放在自己的碗上面,生怕沾上一点灰尘。一回头,看见阿鲲正叼着根牙签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自己。阿冥和阿鲲的距离本来就很微妙,阿冥老成懂事,阿鲲性情顽劣,一个是客栈的小顶梁柱,一个是客栈的惹事大王。老板虽然赏识阿冥,但总有把阿冥当下人用的成分,老板娘虽一直说六个人是一家人,但总是女儿般地宠着红豆,对阿冥则淡了许多。
“家里就你一个吃干饭的,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阿鲲话里带着常有的火药味。
“论吃干饭,第一个可数不上我。”阿冥把水缸盖上,准备离开厨房,却被阿鲲一把拦住。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阿鲲随口一啐,把牙签吐在了水缸盖上。
“不是专给你吃撑了的日子。”阿冥白了阿鲲一眼,瑞雪初降的好日子他不想跟阿鲲拌嘴,只想早些去房间里歇着。
“今天是我们俩的生日,香儿都记得,你不会真的就把豆儿给忘了吧。”阿鲲恶狠狠地盯着阿冥。
“记得又怎么样?她又回不来。娘今晚这一顿猪肉汤,算是喂了狗了?”阿冥不愿意多纠缠,推开阿鲲就往外走。
“我就问你最后一件事。你今晚务必告诉我,否则你哪来的就给我回哪去!”阿鲲抓住阿冥的衣服,压着声音吼道。“你来客栈,到底有什么企图?别告诉我是来讨口饭吃的,我不傻。就是在中原掏粪都比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得多。红豆在,我不好问你,今天你说个明白!”
“哼,”阿冥乐了。“我来还债的。”
“你个混蛋,少打哑谜!”阿鲲抡起胳膊就朝阿冥脑袋上划去。阿冥苦笑着,一把抓住了阿鲲的胳膊,沉吟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少废话!”阿鲲恼了。阿鲲向来不爱读书,听阿冥扯这些文词,以为是在羞辱自己。
“鹏少爷,别耍小性子了。休息去吧。”阿冥拍了拍阿鲲的肩膀,不想再纠缠下去。
“我们去找她回来。”阿鲲见套不出阿冥的话,只好把正事说了出来。“她才走了一个月,我们有三个月的时间追她回来。反正客栈里没有事,缺咱们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要去你去,别扯上我。”阿冥冷眼看着阿鲲一脸急切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冥冥之中,阿冥只觉得红豆离开是正确的,她有自己的事需要去做。但是,自她离开的那一刻起,阿冥就隐隐有些后悔,苦禅山人的举止似乎触动了他心里一段不堪的往事,或许在来到客栈之前,他见过苦禅山人;又或许,某个和苦禅山人很像的人给过自己一段极差的回忆。阿冥不敢回想,因为,来到客栈的几年间,他已经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只隐约知道自己是来还债的,而那位债主至今并未出现。
阿冥甩下了阿鲲,出了厨房。香儿木木地站在了走廊上,楼上卧房里爹娘在吵,楼下厨房里阿鲲阿冥在吵,红豆离开让整个家都变了。或者说,整个家早就出现了裂缝,只是因为红豆才勉强黏在了一起。
看着阿冥从厨房出来,香儿下了很大的决心,走到了阿冥身边,在阿冥耳旁轻声耳语:“你和阿鲲去找红豆吧,爹说,她会杀了苦禅山人的,还有什么‘火坑’‘陪葬’啊,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我要她活着回来,继续当我的好姐姐。阿冥哥,我求你了。”
阿冥看香儿眼神里没有撒谎的痕迹,脑子里飞快地转过苦禅山人的脸,从满脸皱纹胡须到年轻稚嫩。“居然是他。”阿冥连忙冲回厨房,气还未喘匀就冲着阿鲲说:“我们天亮就走。快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