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乐师弹的这把琴名为‘九霄环佩’,是我六岁那年父皇赐给我的,我喜欢的不得了。当时距离父皇的寿诞只有两个月,我打算在寿宴上演奏一曲父皇最喜欢的高山流水为他祝寿。于是我日夜练习,每个指尖都磨出了血。我怕被宫人瞧见后会让御医来给我包扎,这样就弹不了琴了,所以我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内,不准别人进来。又偷偷弄了一盆水藏在桌子底下,等血流得太多滑手了,我就把手放到水里洗干净,又接着弹。每天弹完之后,我都先把琴上的血迹擦干净,再把这盆水偷偷倒到花盆里,然后把手藏在衣袖里,这才回去睡觉。服侍我的宫女太监虽然感到奇怪,但没有人敢来查看,所以我就这样瞒了一个多月。”
“那你娘呢?她也不管你?”
“皇子一出生,就会有指定的乳母和住所,并不与生母同住。我母亲是靖妃,在父皇的妃子之中,她是最得宠的一个。但即便如此,她每日也要费尽心思、诚惶诚恐地去取悦父皇,没有多少时间能来看我。”
“够潇洒的啊!为了争宠连儿子都顾不上。”
“这也怪不得她。伴君如伴虎,父皇又是喜怒无常之人,他的两位皇后和几个宠妃都不得善终,我母亲自然也怕步她们后尘。再说父王也不喜欢皇子与生母过多接触,连每日的请安都下旨免了,所以我一年也难得见母亲几次。”
“这已经不错了。我听闻聚福说,裕王的母亲快死的时候,你家老头子都不许他进宫看望呢!连最后一面都没……”上官无伋突然停住,表情有些尴尬。
她原本是想安慰朱载圳几句的,说他最起码比裕王强。但突然又想起藩王就藩之后未经奉诏不得进京,想必朱载圳母子二人今生也是无法相见了,只好又硬生生地住了口,急忙转移话题:“对了!后来你的琴练得怎么样了?你家老头子是不是听了你的琴声后龙心大悦,赏了你一大堆宝贝?”
“我根本就没有机会演奏。父皇不准我和皇兄参加寿宴,也不许我们前去问安磕头。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父皇早已派人修建王府,一旦竣工就要我们搬出宫去。也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摸过这把琴,也不再学琴了。”
朱载圳说完,又低头泡茶,神情依然恬淡而平静,只是那阳光般的笑容已经消失无踪。上官无伋看看她,又看看对面岸上弹琴的乐师,心中若有所思。突然,她足尖一点,身子一纵而起,行云流水般掠过水面,来到乐师跟前。未等乐师起身,她的手一伸,早已将连琴带桌一把抓起,又瞬间回到竹楼里。
“摸吧!”她将琴往朱载圳跟前一放,笑道,“想摸多久摸多久。”
朱载圳惊讶地看着她。
“你不是说再也没有摸过这把琴吗?现在我拿来了,你摸呀!你要是不摸,我可把它给砸了啊?我可不管什么九霄不九霄的,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块烂木头。”
朱载圳注视着琴,但却没有动。
“喂!你一个大男人,也太小心眼了吧?你以为你今年还是六岁啊?”上官无伋哂道,“我问你,这把琴是你自己带来的,还是你家老头子派人给你送来的?肯定是后者吧!其实你家老头子已经对你够好了,就是脾气有点怪嘛!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才导致心理变态呢?你想想,你二十几岁来封地还心不甘情不愿地,那他十五岁就从封地进京继位呢!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不说,还要跟那么多大臣对着干,又要从他们手里夺权,你以为那么容易吗?一句话,你到底摸不摸?不摸我真砸了啊!”
朱载圳这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琴上的纹路,一寸一寸都不落下,仿佛在一点一点都回想当年学琴的情景。他坐了下来,尝试着调音、练习指法,点点琴声断断续续地从他的指尖流出。渐渐地,琴声连贯起来,他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神情专注而宁静。琴声灵动清透,就如他此刻的眼睛,如此地纯净清澈。
上官无伋又看得呆了。
一曲罢,她还久久不能回神。
朱载圳看着她这呆痴的神态,不由又笑了起来:“昔日伯牙以一曲高山流水寻觅知音,今日我为公明仪,空弹清角之操,你却伏食如故。”
“什么意思?”一向不读书、不识典的上官大小姐被人当面骂成大笨牛还傻愣愣地搞不清状况。
朱载圳不禁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比琴声还悦耳,他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