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此处,两行热泪汩汩而下,想来压抑已久,已是心痛如绞。苏柳、苗水仙闻听都唏嘘不已。
曾毅问道:“苗姑娘、苏六侠,此事若是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会怎么办?”
苗水仙哼了一声,道:“若是我,就用’引蛇术’把他张府里的蛇全唤出来,将他全府上下的人吃个干净,然后带上张小姐私奔。”
苏柳不禁好笑,心想:“这位苗谷主真是异想天开,真不知道她引来的蛇会不会把张小姐也给吃了。”但见曾毅诚恳地注视着自己,意在征询,便正色道:“若是在我身上,我只能答应他,亏欠挚爱的,只有来世再报了。”苗水仙“嗤”的一声,哂笑道:“这种事情,也只有你干得出来!”
苏柳正待辩解,曾毅道:“我和苏六侠做了一样的决定……”
苗水仙“啊”的一声,气鼓鼓地不说话。曾毅废然道:“苗谷主,你一定很瞧我不起,是不是?”
苗水仙道:“那还用说,像你们这种男人,死上一千次也不过分了。”
曾毅苦笑道:“可是我不会你的’引蛇术’,你能教我怎么办呢?我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关在天牢里不救么?我能为了自己前途未卜的幸福,犯这等悖逆人伦、天诛地灭的大罪么?”他说着仰头一叹,紧闭双目,两行热泪猝然摔下,恨恨地道:“苏六侠,你我有手有脚、堂堂男儿,可在这忠孝二字面前,谁又能苟全安乐呢。”苏柳暗暗点头,心道:“是啊,我堂堂男儿,在忠孝二字面前,岂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违背人伦大节。方家待我情重,娥妹更与我有白首之约,我岂能为了心中一时之快,背弃了她?从今而后,还是忘记杨思岳这个人吧。”曾毅又道:“我当时咬着牙答应了张俊父子,穿得体体面面的,掩盖住自己满身的伤口去见解意。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最后一次相见,依然在’凌霜亭’,但不是我们两个人,张俊父子就藏在梅树后面;也不是在深夜子时,而是在一个冰冷的黄昏,东风紧骤,满园梅树枝头不住摇曳,花瓣飞到高墙上,飞到夕阳外。解意面色蜡黄,唇无血色,整个人瘦得如同梅枝一样,站在风中,显得十分孱弱。我见她这副样子,不知她受了多少责骂、流了多少眼泪、心里藏了多少苦楚。但她一见到我,立时笑靥如花,一忽问我去了哪里,一忽问他父亲、兄长有没有为难我,一忽又问我父亲怎么样了……她时时刻刻想得都是我好不好,自己受的委屈却半句都没说。
“我看到她这副情形,又怎么忍心再在她伤疤上补一刀?但是父亲生死攸关,我别无退路。我只好咬着牙对她说,此后再不相见,愿她一生幸福。说完这句话,小罗浮扑上来就要打我,却被解意喝止住了,她望着漫天飞舞的梅花,面无表情,半晌转过头来,对我说了一句:’安教妾心如斯梅,随君飞到天尽头。’然后、然后嘱咐我保重,就转身走了……”
苗水仙叹道:“张小姐这么一走,只怕她要想不开了。”
曾毅泣不成声:“我多想告诉她,我是被逼无奈才辜负了她,可是张俊父子守在梅林外,他们事先威胁我,只要我多说一句,就让我父亲死在牢里。我、我真是天下第一无能之人!
“我茫然目送她离去,久久不愿离开,直到张俊父子把我拉走。我本以为张俊会马上设法救我父亲,熟料他们父子翻脸不认账,叫家丁把我绑了送到城郊活埋!”
苏柳勃然变色,怒道:“这张俊父子好不歹毒!堂堂元帅,竟然行此卑鄙伎俩,他不怕百年之后遭人耻笑么?”
曾毅摇头道:“杀人灭口,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以他这般无赖小人,到了阎王爷面前只怕都要反咬我一口。我只恨自己不谙世事,不仅辜负了解意,还白白地把父亲丢在牢里,若他老人家知道我已被活埋,又作何念想?可恨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他宰割。那一伙家丁把我五花大绑,锁在箱子里暗运出城外,我至今记得那一抔一抔的黄土掀到我身上,顷刻间就将我埋得透不过气。我当时万念俱灰,闭目待死,哪知过了一会,他们又将我掘了出来。”
苏柳奇道:“这是为何?”
苗水仙冷冷地道:“定是张小姐出了事了。”
曾毅轻轻“嗯”了一声,道:“你果然是解意的知己。原来解意什么都猜到了,她知道是她的父亲、兄长逼迫我与她分手,也猜到我的苦衷,所以不露声色地回到房里,写好一封长信,就、就吞金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