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哥哥都回房眯起觉来,方见南独自吃力的挪着满是泥土的酒坛子到前院井台边,正要提水冲去坛子上的土泥,她余光瞥见远处一个青长的影像,她着急清洗酒坛并未扭头去看,只是觉着今夜这鸟儿们怎的如此聒噪,“难道你们是嫌今夏的虫儿不够吃么?”心里面一边嘀咕着一边舀着水,独自会心一笑,自己竟被自己的顽皮想法逗乐,月光下她那张白净的面庞被衬得柔美倾心。
夏日燥热,井水却清凉,提上来的井水从瓢里落下来如一道银色光链,沿着坛子滑下去,不一会儿便把坛子冲刷干净了,方见南想着:这坛子里的十七年陈酿有了这井水冰凉之气的荡涤,待会开坛时散发着温润冽香,一定能勾起父兄的酒瘾来,到时候父兄二人邀月对饮,就又能听到父亲的狂歌了。
在这居留山脚下的小小乡村,自己和哥哥和歌而起,以竹剑起舞助兴,便是一家人夏日里仅有的消遣了。她的生活平淡的起不了丝毫波澜,从小到大她一直想象着哥哥给她讲的那些东海的见闻趣事,她渴望自己早出生几年,那样便可以有和哥哥一样的见识。每当想象着天辽地阔的花花世界,方家兄妹俩都觉得这居留山太小太小了。
方见南年方17岁,婚事还没有着落,她不知道同龄人相夫教子的生活能否容许她实现和哥哥一起闯荡大千世界的梦想。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绝对不想让余下的十几万个日夜继续重复她现在单调乏味的生活。每天睁开眼睛,洒扫院落,准备厨炊,缝制衣被,种花酿酒,娴熟的技艺意味着没有任何新鲜可言。有时她竟然一整天都不想说一句话,她一想到在居留山这个茧壳里自缚一生,最后再不着痕迹的死去,就觉得无限的失望和可悲。
她父亲方子孝是个文武兼备的人,少年时曾在军中颇有作为,却在盛时主动解甲归田,带着她母亲和哥哥离开都城永安来到居留山下,后来母亲病故,方见南便与父兄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过着这种疏淡无为的日子。
方子孝在自家院中预备了个足够大的厅堂,对乡邻的少小儿郎们开授业课,有时也捡几个筋骨颇佳的小子教几手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方家早年来居留山时,曾在山下圈起几亩良田,方子孝和方东篱不废农耕,一家人生活倒也衣食无忧。
大概是因为年纪的缘故,方子孝看起来对这田园生活甚是满足,总是学那魏晋遗风饮酒狂歌,洒脱自在得很。方东篱自幼跟随父亲习武,还操持农作,自然是一身英武气息,他读书也不少,可能是幼年跟着父亲混迹在军中的缘故,再加上正值少年血气方刚,内心也透着跃跃欲试的出世态度。
方见南算是女儿家里面识字颇多的,近些年渐渐地读遍了父亲的藏书,虽然方子孝藏书不多但好歹涉猎广博,又有洒脱的行事的男子在身边日日浸润着,她全无羞涩忸怩的小女儿情态,自有那巾帼不让须眉之姿,行云流水的一套剑法使起来也是分外好看。
方见南冲洗完酒坛,正要起身要去关院子大门,居留山民风淳朴,院门只为防野兽惊扰。走在院子里铺设得并不长的石板路上,布鞋落脚处与方才那青翠影像在月光下投来的倒影合在一处,方见南一抬头,看见脚下的影子的主人伴着温实的脚步声径直向自家走来。
每当命运来敲门,从不会过问你是否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而多数时候,命运唐突而至,我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接受和忍耐。此时的方见南还并不知道,她的一生在此夜后,将有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