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亮了,东边的山丘呈现出乌蓝色。山上方苍白的天空渐渐晕起来,地平线上面的云块像赤金似的闪闪发光。
“咱家善水也该有十六了吧?”
男人蹲在土胚房前的台阶下,摸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
“你还是不是孩子他爹,自己的儿子自己能会不晓得?”
女人回头白了男人一眼,顺势抄起手边的葫芦瓢在铁锅中一阵翻搅。
男人“刺啦”一声划着火柴,嘴巴对着旱烟狠狠地吸了几口说道:“脾气那么像我能不是老子的种吗。”
“哎,还别说,这事儿谁又能保证的了。”
女人边说边将四个大碗逐个盛满米粥。
“真要不是老子的种你这个婆娘就等着浸猪笼吧。”
男人从口中吐出一团团烟圈,脸上满是烟熏火燎的暗黄。咋一看,典型的农村庄稼汉。
“你可敢,老娘不把你剁碎了喂狗才怪!”
女人身躯有些肥胖,跟男人站在一块足足压他半个头。
“哪能啊,别人要浸老子非跟他拼命不成!”
男子讪讪地摸了摸头上稀疏的头发,因过早的劳累使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数十岁。
“谅你也不敢!”
女人脱下脚上的一只缝补不下数十回布鞋扔在男人旁边,然后一屁股坐在上面说着:“你个老东西是想问上巳节的事儿吧?”
“那有句话咋说的来着,什么知我者,啥玩意啥玩意的。”
这句话还是男人听儿子张善水无意间说起的,现在要让他重复一边还真学不来。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这不才一眨眼善水都已经十六岁了。”
女人仿佛若有所思,嘴角也不由自主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可不是,整个张家屯的人谁不知道桥头老张家出了个有出息的娃子。
虽说张善水那时候不过刚刚升上中学生的队伍,可这却丝毫不影响村里同龄娃子对他的崇拜仰慕。
张善水也很享受这种待遇,毕竟可不是谁出门都能够被那么数十个人围着一口一个哥的叫着。
“老太爷咋个说的?”
男人说话间放下了手中的旱烟。
“还能咋说,跟以前一样呗。”
女人言后起身,走到厨房里拿了个还在冒着热气黄窝窝咬了一口说道:“倒是三奶奶说了几句话。”
“啥话?”
男人一脸茫然地望着女人。
“张家屯,赖家寨。你挖坑,我来盖。”
女人将三奶奶的话给男人重复了一遍。
“啥意思?怎么又跟赖家寨的人扯上关系了?”
男人诧异极了,总感觉这句话还有一番别的意思在里面。
“那我咋会晓得,反正赖家寨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女人的语气中似乎透露着一些厌恶之意。
“你这是一棍子打死一片。别说是人,就连老鼠还分好的歹的呢。就拿张成家来说,他儿媳妇翠梅我看她人就不错。”
男人口中的翠梅便是赖家寨土生土长的女儿,在她当时嫁入张家屯的时候可是经历了不少磨难阻挠。
“翠梅翠梅叫的可亲,你个老东西指不定心里憋着啥坏。”
女人心中有些不懑,正了正身子接着说着:“话说前几天就有人见到赖家寨的赖昌盛带着几个同村的人鬼鬼祟祟地在我们屯晃荡,瞧他们一脸损色还不知道能给我们屯整出啥幺蛾子呢。”
“那些又不用咱们操心,自然有着二姑和三奶奶顶着。实在不行不还是有老太爷嘛。”
男人望着开口将辩的女人说道:“给(把)善水叫起来吃饭,顺便给他说一下上巳节的事儿。”
“老东西我告诉你,咱们张家屯是永远都不会接纳赖家寨的人的。”
女人撂下一句话后起身解开灶衣,探着脑袋冲里屋叨叨:“善水,不是娘说你。你都是上中学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一睡到天亮。你在学校就这样吗,像你这样以后又咋会考上学校呢……”
男人把旱烟往门槛上磕了磕别在了裤腰带上,头歪了歪两个眼睛望着天上的云朵不由出神。
张家屯处于北方,整个屯里差不多将近一百多户人家。
张家屯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姓张,要不然也不会以张家屯来命名。但还是有着少数几户姓余,可唯独屯头的一户人家姓李。
姓李的那户人家好像很久之前就在张家屯了,家里也只有两个人。
一个爹,一个儿子。
屯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爷俩的来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估计也只有老太爷二姑或则是三奶奶才能知晓一二了。
就拿张善水来说,自打他记事以来就知道屯头有一户特别怪的人家。
之所以说屯头的一户人家怪可不单单是因为李姓的原因,更多的还是他们父子两个的言行举止。
当爹的自打张善水记事以来都没见过他说过话,就连屯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太爷也没见过几次。爹是个不折不扣的闷油罐子,可还偏偏给自己儿子取名叫李无言。
无言,无言,无话可言。
于是当儿子的也跟他爹一样,半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张善水有时候就会想,人的祖先是猿猴,当初有一部分留在了陆地进化成了现在的人。而还有一部分潜入了深海,却因长时间没能行走导致四肢退化进化成了鱼。
依照进化论来看,你说这爷俩要是长时间不说话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