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脚下一空,她瞳孔骤然紧缩,整个身体失去重心跌落了下去。
温度刹那间冷到了极致,世间万物也寂静了许多,连同她那一颗愤怒火热的心。
这是梦吗。
刚才那女人是疯了么,唔,她可以肯定那不是自己。可是,虽然动不了,她现在真的感觉到好冷。头好痛,痛到她的灵魂都被撕裂了。她灵魂意识越来越薄弱。
越来越冷。
那纷飞了千年不曾间断的大雪飘絮漫天,皑皑白雪冰封大地,仿若隔绝了万物生机。她赤着脚,蜷缩在雪里,安静得像个早已死去的人。
偶尔呼吸,皲裂的唇齿间呵出一缕白茫茫的水雾,以证明她还活着。
心慢慢凉了连着身体也似乎跟着僵硬腐烂,几乎化成一滩浓稠的血水与这一片银色天地融为一体。她鸦青的长发颇有些凌乱,颓然埋在松软的雪里,绒绒冰凌冻覆于她的眉睫。
狂乱躁动的风雪带着凄厉的风刃呼啸而过。愈来愈冷。
呵。好冷。
扇睫微颤,抖落几点细碎银白的雪絮。她终于怠倦地半拉开眼帘,那睫扇宛如轻罗纱幔,她的眸像极了清秋深庭里微漾的一汪剪水,寡淡却不冷漠,脆薄的眉骨精致得宛如白玉蝶翅,梨花琼鼻,肌肤雪白如瓷却略带病色。
绝色的眉目放眼六界恐怕也难再有人可比拟。
如今昆仑的雪是越发的冷了。她有气无力地蜷缩在铺陈了厚厚积雪的九幽冰台上,终是动了动。
只是这动作引得那圈扣着她脖颈和双手的辟邪牙铁锁镣“叮咚啷当”地作响,映衬着这九幽冰台下、于火山口汹涌的暗红色熔浆,倒显得她肌肤越发的白了。
余下那段镣链,垂垂坠地,稳妥牵着她的脖颈一路钻入这方冰台之下,缠绕在那根由辟邪神兽之骨铸造的鸦青柱上,柱身粗壮支撑冰台,上面符字纹路繁复,而柱根竟然生生插入下面的熔浆之中,仿佛血池里凭空支起了一片儿青中泛白的叶子。
红艳艳的熔浆时不时还窜起幽亮的炙焰,里面隐约可见五六只身躯庞大的巨物绕着鸦柱徐徐爬动,偶尔停下,立起前半身嘶吼几声,扑腾起红浆四溅,唾液冒着青烟顺着獠牙沟槽流下,落入熔浆,“噗嗤”瞬间蒸发,车**小的独眼睁睁满覆鲜红血丝,额鼻青黑兽皮纵横倍感狰狞,嘴长于前爪下的胸腹,呲出几根森森剑齿,泡在熔浆里的身子长着坚甲,甲壳内藏了一对光秃秃的肉翅。
熔浆九幽之上便是一道金光闪闪的天字封印,封印透明且无形无状,方圆可至千万里之遥,隔绝了这片冰天雪地。上面密布藏青色血管状物体,盘根错节,表层覆着滑膩浑浊的黏液,犹如某活物的经络般不断痉挛蠕动,数只天魔之眼深深陷在里面,居高临下监视她。
她重新闭上了眼,懒得再动弹,喃喃道:
“父神,今日菩提开花了么?”
这句话,她每日都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神每日都回答她,不曾。大劫将至,她依旧不肯躲入昆仑镜里避劫修炼,宁可与这昆仑千年积雪为伴,也要等。度日如年。
如今,父神终是不忍,规劝她:“达摩有云,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那菩提本为无花之树结无花之果,你又何须日日执着于未果之事。入昆仑镜罢,千百年后你若度劫罚,本座自当放你归去。”
倏尔,她睁眼,徐徐撑起身子,冻得发紫的手指深深插进蓬松的冰雪里,缓慢拖动深埋在雪地里的裙袖,雪花簌簌自衣衫上滑落,露出那衣料艳如朱砂的红,散乱如瀑的乌发搭于肩处,半掩她苍白的脸颊,眼狐疑半眯,质问道:
“今日你为何不回答我的问了,恩?大慈大悲的父神?收起你那套佛语神论,我只问你,菩提今日,可曾开了?”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你往昔杀戮冤孽的果报吾等替你承了,为何不知惜福。莫再执迷,六道自有法规。”
“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菩提开花了对不对?对不对?菩提花开过了!”
她缓缓拢紧自己残破的衣衫,仰起苍白无血色的小脸,颇为吃力地站起来,黑发逶迤,一袭艳裳在茫茫风雪中几近凋零,踩雪的赤脚踉跄几步,还站不太稳:
“开过了……菩提花何时开的?菩提花何时开的,你告诉我菩提花何时开的……出去……不行我要出去……让我出去……让我我出去!!”
父神默,不再言语。
“哈哈哈哈,”纤细单薄的十指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衫,她仰面看着苍穹上那道金光灿灿的封印屏障,眼神逐渐变冷,只见她脚踩千年积雪旋转几步,红绸黑发飞舞,几近癫狂地疯笑道:
“老神棍,你不过是洪荒诸神应劫时期父神留下他自己的一道分身神识,化作封印困我于此,我今日要出去!你奈我何?”
父神隐怒:“休得胡言。”
“哈哈哈哈,莫以为我不知,千年前若不是你们这帮高高在上整日念叨普度苍生的神佛从中作梗,怎会促使我引来万妖屠戮三十三重天,何况,”
大笑之下,她微微半着歪头,那上颚两颗贝齿突兀地开始不断滋长,尖尖的下巴轮廓变幻,与此同时,左颊玄黑的纹路向下勾勒到脖颈,眉眼妩媚拉长,乌黑的美眸缓缓变成冰雪兽瞳,腰身舒展四爪伏地生出玄黑色的兽毛,原本纤弱的玉手舒张骤然指甲尖细长长,骨骼似是发出“噼啪”声响,尾巴于身后颇显慵懒地扫来扫去。
不消片刻,好端端一个美人儿竟化作一只身形巨硕的饕餮在皑皑白雪里舒展腰身。她抖擞抖擞玄黑乌亮的厚长兽毛,躯体无比庞大巨硕。
她睁着兽瞳,光泽幽幽泛冷,仰起巨大兽颅盯着苍穹之上的父神封印,呲起森森的长獠牙:
“再算算十万年前那笔帐。”
“孽障,冥顽不灵!”父神肃杀的音波骤然变大,似乎勃然大怒。
“道什么昆仑镜百年助我避劫罚,我纵然以数万年修为力拼也能渡劫,殊不知你们这老神棍为阻我骗我入境囚我终生。”
话说着,饕餮嘴旁的獠牙缝里溢出混合唾液的紫黑色血液,想来是她原本重伤未愈,千年未进食的身子虚弱,强制催动妖力化作原形也是支撑不了多久,她丝毫不在意,舔了舔硕大有力的爪子,抬起饕餮之瞳冷冰冰地扫视这昆仑之上金光闪烁的苍天,道:
“如今我要出去,谁阻杀谁,即便是你这凌驾诸神之上的天神,也不例外。”
......
仙魔鬼神怪妖于大千世界之中,自有其定律。悠悠数万载岁月,远古蛮荒时期的劫罚即将卷土重来,这为了万物更替再次开辟天地混沌而降下天劫,使得沧海倒流,桑田枯竭,天道逆转。
上古书卷攥写,上古诸仙神魔渡劫罚寂灭,乾坤颠倒,太古洪荒猛兽横行,魑魅魍魉邪魔恶怪为了提升修为躲避天劫,必会趁机猖獗入人间杀夺魂魄,哀鸿遍野,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九幽阎罗殿,四海八荒生灵涂炭,大劫矣。阿鼻地狱恶鬼冤魂俱增,碧落黄泉一片哭嚎,奈何桥下忘川水枯,六道轮回必大乱。西方众佛悲悯苍生,舍其无上法相引劫数至其身,重固六界封印,天地日月更替,以至万万年生生不息,修复了天道轮回。至此天道轮回重新运转,万物生长,焕然一新。
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原本她是一棵在琅琊山上活了千年的菩提老树,是一只萌萌哒的妖精。
可是自从遇见凤子期,倒霉的事便接连二三的来了。
一念起,万怨生。
是什么引来了万妖悲鸣。
我不相信同你还有来世,所以此生我只求一个同你白头到老的结局,足矣。
那些爱和恨到了深处,便痛之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