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药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她推了推药碗,催促道。
“好。”蓟歌之边喝药边指着上面几个圈出来的日子道:“师父,我刚选了几个日子,你看哪个比较好?”
“就这个吧。”敖倾珞看都不看就随便指了其中一个日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嗯,不错。既有了充足的时间准备,也不会等得太久。”蓟歌之满意地用笔在上面打了一个勾,“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父母已经离去很久了,你是我师父,自然得奉你为高堂。你意下如何?”
敖倾珞愣愣出声,“好。”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后,蓟歌之合上黄历,朝外头走去。“渝西要回来了,我答应过给她做她最爱吃的红豆糯米糕。正巧现在闲着,师父,顺便来帮帮我吧。”
她垂下密集的睫毛,低声道:“我不喜欢吃红豆糯米糕。
“你说什么?”蓟歌之没听清她的话,高声问了一遍。
她应道:“没什么,我来了。”
主要的事情都是蓟歌之亲自来做,敖倾珞所要帮的无非是加点水,拿点面粉或者拿些器具之类的小事。
“没时间泡发红豆,只能煮得久一点。”他搅拌了一下红豆,眉飞色舞地说道:“你说我要是在每一块糕点上刻上她的名字,她会不会很开心?”
敖倾珞敷衍道:“开心。”
蓟歌之左顾右盼了一会,忽的指着外头的一片芍药道:“师父,这些芍药开得真好。你知道么,当初我是拿着芍药跟她定情的。她居然还傻乎乎地问我什么是定情。我说,定情就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
“互赠物品,终身相托。共度余生,矢志不渝。”无意识地接了下面的话后,敖倾珞才反应过来。“我。我不是故意接你的话的。我是记得渝西曾经跟我说过这些,才下意识地说出来了。”
蓟歌之柔柔地笑了笑,“这丫头,怎么那么不知羞。”
敖倾珞望着窗外那一片红色的芍药,半响,轻声道:“你知道芍药还有个不吉利的名字,叫‘将离’么?男女以芍药相赠,既是结情之约,又有惜别之情。将离将离,终究是要别离。”
他扔下几颗冰糖,“是么?那么我还是不要再送她芍药好了。”
她垂眸,“不过我忽然觉得,芍药挺好看的。”
也许从收下那朵芍药起,就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蓟歌之放下勺子,走到外头的柳树下折下一根柳枝,熟练地做成了一段柳笛。
“等她回来,我还要给她吹她最喜欢听的曲子。”他将柳笛在指间轻快地转动着,道。“许久不吹了,得练一练。”
他将柳笛在唇边吹了吹,试了下音色,尔后吹起那首熟悉的曲子。
那是鲛人国里最小的小孩都熟知的歌谣,说的是年轻的鲛人王子被迫背井离乡,最后却客死他乡无法归来的故事。曲调悲伤,在鲛人国里广为传唱。这首歌在蓟歌之的演绎下却是轻快无比,此刻听起来倒是有些别样的意味。
在笛声中,敖倾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因为事出突然,她没等手上的花汁干透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见他了。现在她手上未干之处如剥离的墙壁般斑驳,实在是难看得紧。
她将手伸进一盆清水里,默默洗掉涂上去的凤仙花汁。鲜红的染料在水里晕开,像从她心里滴落的血。
依稀记得,他曾经拿着柳笛笑吟吟地看她。“渝西,那日教你吹的还记得吗?来,试试。”
她扭扭捏捏地道:“我。我忘了。”
他无奈地笑了,右手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
他那么认真地做着黎渝西爱吃的红豆糯米糕,可是她不爱吃。
他会反复吹黎渝西喜欢的曲子,可她不会吹。
他会对她关怀备至,也只是因为他以为她是渝西。
他喜欢渝西,渝西对他无意,而她却偏偏喜欢上了他。这一出闹剧,说不准到底是她的假冒成全了他,还是他的温柔害了她。
过了今日,他或许不会忘记自己,可是从就往后,他们就会永别了。
蓟歌之忘记了过往,她将无法和他相处。只要看着他,她就会记得他是不完整的,会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只要看着他,都是一种折磨。
纠缠了三百年,是时候放手了。她很累,她宁愿从此断了联系,也不愿再触碰心底最深的伤。她反而庆幸他中了毒,他不会因为渝西的死而伤心,她也不会为难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段情,就此斩断。
忽然之间,笛声戛然而止,只听得“啪”的一声,柳笛从蓟歌之的手中滑落。他木然地站在地上,维持着吹笛的姿势,眼中的光彩被穿堂风吹灭。
“歌之?”她挥舞着湿漉漉的手在他面前来回晃动,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烛火投映之下,黑影沉沉地黏在了地上,像不小心打翻的墨汁张牙舞爪地侵占了所有的空间。灶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偶尔爆出一两下突兀的声音。良久,蓟歌之的眼里才重新亮了起来。
“师父,你在做什么?”他拿起桌上干净的抹布,扔给她擦手。“手好湿,擦一下吧。”
“你刚刚怎么了?”敖倾珞觉得他有点不对劲,试探性地问道。
“我?我刚刚不是在跟你说话么?”蓟歌之低头捡起柳笛,奇道:“这是你做的?”
“这不是你刚做的吗?”敖倾珞诧异地回答。
难道。
她凑到蓟歌之跟前,犹豫道:“你。还记得渝西么?”
“渝西?”他皱眉,认真地思考了半天。“渝西,渝西是什么?翠怡院的花魁?还是西宇楼新出的菜式?”
“你。
他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是酒的名字吧?西京金浆胶倒是听过,渝西么。是什么酒?”
只觉得脸上凉凉一片,敖倾珞伸手一摸,原来是泪水。
当日她苏醒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面对蓟歌之的质问,她说的也是这几句话。
他竟然真的把渝西忘记了。
蓟歌之不依不挠道:“师父,你还没回答我呢,渝西是谁?”
她苦笑,“我也不认识。故意逗逗你的。”
他摇头,肯定道:“别耍我了师父,你看你都要哭了。是不是哪个酒家的酒不肯卖给你了,让你念叨到现在?说吧,我去给你买。师父?”
在他的说话声中,敖倾珞越走越远。
院子的芍药花开得正艳,风吹得它们齐齐扭动了腰肢随性舞动。花瓣和叶子轻轻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听到,花在说。
“将离,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