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晓棠忽然想起来:“问问八钉尸来了没有。”
“好哎。”
青青和灰灰以前没有做过仆役,三坟也来不及教太多,现在还保持着话家常似的应答方式,只要它们手脚麻利,其他的,颜晓棠没有什么要求。
用到现在,颜晓棠倒觉得是个好处,伯兮连“家常”是什么,恐怕都没有个概念,浑身上下只有古板的规矩和森严的尺度,天大地大,他却死死站在一块无法转身的方寸之地,将外面视作万丈深渊,颜晓棠看着都觉得辛苦,希望周围的一切,能够一点一点的令他放松。
伯兮忽然问她:“为何要插手稷菽城?”
颜晓棠倒了一小杯茶递给他,木头杯子,茶水也只有一口的量,伯兮接过去,手不太稳,但是拿住了。
“我还有事没告诉你,想知道,就别嫌血石榴难吃,早点好起来,时候到了我一定告诉你。”
伯兮不过是好奇一问,见她不说也就罢了,复又去打量对面酒楼里稀奇古怪的客人们——有的是动物,有的乍一看像人,头上却有角,还有的被他视线扫过,急忙冲他笑,脸上皮就打着卷的掉了……他表情越来越傻气,浑然不知自己也被品头论足一番。
妖修里以雄性为美,譬如虎、豹、孔雀、雉鸡,化形后也极艳。人正好反过来,女子比男子貌美得多,一般五官周正的男子,就可以称之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了。
伯兮这样的,不是稷菽城百姓能够想象得出,七嘴八舌议论后,意见难以统一,有人认为上界的人就该这么好看,也有人认为他长失败了,脸上没有横丝肉,太不够气概,而且病怏怏的,看着便难受。
伯兮耳朵好,愣过了开头已经回过味来,这后面的话就听到了不少,尤其是没有横丝肉不够气概的说法,一想他自己脸上要是挂上横丝肉会是什么样,忽然就笑了。
病中带笑,锐气是半分也无,像隔着浆洗经年的窗纱,看窗外覆雪梅枝。
颜晓棠没防着,坐在铜锅边差点扑进去,果然千防万防还是要被会心一击。刻板保守的伯兮也挺好的,要是顺着小时候的脾气长大了,动辄皱皱鼻子咬下唇什么的,她还怎么活?
十分不巧,乘着飞行灵器赶来的穆迟迟也看到了这个笑,被风照面一吹,头发丝盖了半张脸,她直着眼睛掠过窗外,不定会在哪儿降落。
颜晓棠走过去放下棉帘子,好好的心情开始变坏。
灰灰在屏风后探头:“八钉尸在着,要叫他过来吗?”
颜晓棠点头:“告诉他们,其他人一概不见,不用报到我这来。”
灰灰忙又去跑腿传话。
不一会,脚步声响起,有人掀帘子进厅里来,隔着屏风报上身份。
“小人八钉尸,奉命而来。”
颜晓棠道:“进来。”她以为八钉尸必然惨不忍睹,毕竟身上所有都能拆下来单独用,能拼回个人样就不错了,她自己并不怎么想见,不过图个新鲜,想给伯兮看看这个奇人,哪知道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居然是个面皮白净,长相俊雅的青年。
“你是八钉尸?”
“是小人。”八钉尸不仅长得俊雅,声音也很温和悦耳,施施然跪下的动作,也挺讲究,要不是事先知道他能把自己大卸八块,一定会错把他当风流公子。
颜晓棠错愕,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觉得身侧寒气略重,一回头,伯兮喝完茶,木杯子递到她手边,刚刚直达眼底的笑意半点不剩,冷冷地瞧着不知什么地方。
颜晓棠急忙接过来,问他:“还要吗?”
这茶里没有多余配料,清苦回甘,又用灵泉煮的,多饮能暖身养气,才特意带伯兮来喝——颜晓棠手快,茶汤倒进杯子里,才听伯兮道:“不了。”
颜晓棠哄道:“再喝几口,一杯就一口,你喝那一口味道还没尝出来。”她拉过伯兮的手将杯子给他,不接不说,伯兮还靠进椅背里去,整个人陷在锦垫厚毯里,把脸也偏开了。
这是怎么了?
颜晓棠看看伯兮,再看看八钉尸,忽然冒出个想法……不不,绝不可能,那是她的白日梦,想实现还早着呢!
想必是累了,颜晓棠盘算着再说两句话就带他回去歇息。
“八钉尸,你倒真记得我说的话,完完整整的来了。”
八钉尸腼腆地笑笑:“小人铭记在心,不敢忘。”
颜晓棠特意让出伯兮,对八钉尸道:“这是大公子。”
八钉尸不敢怠慢,他可是亲耳听到颜晓棠有多心疼这位的,急忙俯身一拜:“小人八钉尸,见过大公子。”
伯兮只手捂着嘴,眉心皱了下,颜晓棠立即急了,趋近问:“疼起来了?”
伯兮摇头,传音问道:“你要我见他,所为何事?”
“没事。”颜晓棠不明所以,“这人有趣,所以想让你见见。”
伯兮道:“我闭一会眼,走时叫我。”眼睛一闭,他就想在这小憩一会。
看来是真累了,颜晓棠本来还想叫八钉尸拆来给伯兮看看,只得作罢,摆手让八钉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