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珠是颗小巧精致的金葫芦,上雕五只蝙蝠,蝙蝠拱卫之处恰似珠形,而那异光正是由此珠四周而生——这珠子四周有细如发丝般的缝隙,是颗活珠!
暮青心神一凛,当机立断,对准那颗活珠便按了下去!
只听咔哒一声,活珠推入葫芦身中,向下一坠,顶珠忽然裂作两半!
顶珠一裂,连带着金托都向两边开裂了半寸,玉佩猛不丁地从中掉了出来!
暮青正把玉佩提在半空中,见玉佩掉出,急忙去接,却不料那玉佩落入掌中竟也裂成两半,一半被她抓住,另一半翻下掌心,掉进了枯叶松针之中。
暮青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仿佛跌入万丈深崖,好半天都没缓过神儿来,直到听见巫瑾嘶了一声,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心。只见她的手心里躺着的残佩形似鹅蛋,边缘光滑,根本就不像是碎裂的,而像是事先打磨好的,而由她手心里的这块残佩的形状推断,缺失的那小半块……
嘶!
暮青面色一凛,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拨开覆在那小半块残佩上的枯叶松针,一缕月光照来,只见残佩乌黑寒润,形似钩月,雕纹横川叠嶂,刀法凌厉,混若开天之势。
“圣器……”暮青轻轻地拈起圣器一角,对月一瞧,只见月光如缕,层叠的松林里似生了一弯血月,噬人心魄。
暮青不由望向巫瑾,见明月照在松间,飞瀑潭上生了薄雾,雾似流匹,男子立在其间,两袖堆雪,明明不似红尘之人,隔着圣器,双眸却仿佛蒙了层妖色,显出几分疏狂来。
“没错,是鄂族圣器。怪不得神殿找不到,原来是改头换面了。”巫瑾从圣器后走出,拾起落在地上的金托,摆在了暮青面前。
一块金托,两块玉佩,夜风穿过松林,仿佛诉说着久远的故事。
当年,神殿四处滋扰小族,搜查圣器的下落,而大兴国力渐弱,岭南王割据一方,乌雅王预感到大兴国威恐怕保护不了族寨多久,便费尽心思寻得了一块与圣器极为相似的乌玉。族里的匠师拼尽毕生的技艺将两玉拼作一块,苦经一番镶金嵌翠,使得鄂族圣器改头换面,佩戴在了年幼的乌雅族王子身上。
知子莫若父,乌雅王岂能不知幼子无继承王位之心?可事实是,乌雅一族未必能长存于世,王位未必能有传给他的那一日了。族寨里已有神殿的密探混入,王族早已被密探监视起来,为防幼子遭遇不测,乌雅王只能将其禁足于王殿之内,苦熬一十五载,终致父子成仇。
灭族那夜,乌雅族人奋力抵抗,却终究没能敌得过内外勾结、两军围剿。乌雅王被擒于王殿之内,神殿鬼军在他面前一个一个地剜去了乌雅族人的眼睛,严刑拷打他的妻女,逼问他圣器的下落,却不知纵是掘地三尺,他们也不会找到圣器,因为圣器根本就不在寨子里。
当乌雅阿吉赶回寨子时,所见已是全族遭屠的惨象,他闯入王族密室,想要找出圣器,毁了这块祸害,却没想到发现的是圣器竟一直佩戴在自己身上的秘密。
那一刻,或许许多记忆都曾涌上心头,比如他出走那夜,王族侍卫为何那么顺利地被他打晕,山中一向有探子潜伏,却为何没人发现他出走。
那一刻,他或许悔恨过,想过倘若当年他和圣器都在族中,是否能改变族人的命运。答案显然是不能,神殿行事一贯狠辣,得到圣器之后一样会屠寨灭口。他父王早知乌雅族族小力微,在被神殿盯上那一天就注定逃脱不了噩运,所以有意让他离开,让乌雅族最后的血脉带着圣器远走高飞。
以乌雅阿吉的性情,暮青本以为他即便被步惜欢用计套在了岭南,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替朝廷办差,应该会想尽办法跟她前往神殿。可他只字未提此事,偷偷地把圣器塞给她,而后留在了岭南。
他大概是想在最近的地方守着族寨吧……
而细想起来,当年乌雅族被屠之时正逢西北军在江南征兵,岭南王在那时候与神殿勾结谋夺古鄂族秘宝极有可能是奉了元家之命,意在江北水师练成之后与岭南兵马里应外合拿下江南。
当年元家未能如愿分得秘宝,如今北燕帝之谋又被她破了,或许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宿命。
想到元修,暮青不由深吸了一口山风,凉意入腑,她醒了醒神儿,随即将圣器归入金托之内,重新拼回了玉佩之貌,而后起身递给了巫瑾。
巫瑾负手立着,没接,“乌雅王子只信任妹妹,此物自然归妹妹。”
“他信我,我信大哥!”暮青摊着掌心,圣器幽光逼人,却不及那双直视着人的星眸慑人心神。
巫瑾的心头仿佛被那目光撞了一下,不由急忙避开,随即温和地朝暮青礼了礼,“那妹妹就权当是替为兄收着吧。”
“……为何?”
“其实神殿一直不能确定圣器是否真在乌雅族手中,而今乌雅王子亲口承认了,虽然他说圣器已毁,可神殿未必会信。哪怕有使臣们能为你我作证,神殿恐怕也会怀疑乌雅王子早就将圣器献给了你我,而族寨里的那番话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倘若如此,那你我到了神殿之后,免不了要遭受刺探,妹妹贵为南兴皇后,除非两国开战,否则南图和图鄂就会将妹妹奉若上宾,我则不同,他们会除我而后快,我不通晓武艺,圣器由我保管反倒有遗失之险。”
暮青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她到神殿可不是去当上宾的,也不会给谁刺探她的机会,她是要去杀人夺权的。但眼下她对图鄂族的事知之甚少,尚未定策,也说不准会以何种姿态出现在神殿,故而不能说巫瑾之虑没有道理。
“那好吧!那就我来保管。”暮青向来干脆,一想通了就不再推脱,当即就将圣器收回了怀中。
巫瑾道:“切记隔着神甲,勿要贴身收存,以免寒气伤身。”
“知道了。”暮青应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天,见山月又向西沉了一块,于是抓紧时间问道,“大哥可有睡意?若是睡不着,不妨跟我说说图鄂的事。”
巫瑾闻言低笑一声,“你这么说,我就是想睡也得陪着。”
暮青浅浅地扬了扬嘴角,“你刚看过圣器,一时半刻哪会有睡意?还是说说图鄂吧。”
不远处有棵倒下的老松,暮青走了过去,撩开大氅一拂,扫开树干上的松针落叶,干脆地坐了下来。
巫瑾跟了过来,却不肯就坐,只是立在月光下笑问:“想听什么?”
“所有的。”暮青道。
这可就多了……
巫瑾摇头苦笑,他还真不擅长给人讲故事,其实,在盛京的那些年里,除了问诊之时,素日里,他也是个寡言的。
头疼了一阵儿,见暮青裹着大氅耐心地坐等着,巫瑾才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信鬼神,可鄂族信奉神权,你若想了解图鄂之事,大抵还是要听一听鬼神之说的。”
暮青扬了扬眉,“好啊,夜半三更的,听听鬼神之说,也许提神醒脑。”
“你一贯胆大,一些创世轮回之说恐怕吓不着你。”巫瑾笑了声,而后娓娓道来,“我在乌雅族寨里曾说过,当年战乱之时,鄂族遗失了两件圣物——圣典和圣器。而今,圣器已然寻到,还缺圣典。圣典乃古鄂族圣书,凡神族之说、宗规戒律、治国纲法,皆出自此典,传说此典乃祖神之谕,祖神乃天帝之子,而大图国的疆域则是天帝赐予祖神的,祖神在此称帝,繁衍后人,乃古鄂族的宗祖。他创立了神殿,创立了鄂族的宗规戒律,国法纲要,神殿内的《神说》、《祭书》、《咒文》、《法类》四书皆脱胎于圣典。传说,祖神功德圆满返回天界之际,留给后世子孙两件圣物,即圣典和圣器,圣典可使后人明天理、知法理、禁人欲、得永生,而圣器能使后世子孙永享富足、强盛不衰。”
“大图尚未祸起战乱之前,国内神权至上,皇室立储需诸皇子同至神殿,由神官卜问国运,占点天命之子,而新帝即位亦需驾临神殿祭祀祖神,由神官占赐国号。册封皇后亦是同理,唯有经过神殿占选之人方能被百姓视为皇族正统。”
“百姓奉神殿为天,莫说祈丰求雨、求财求子,便是遇上盗抢之事,也是问神裁断,求天罚恶。各地的神殿替地方官衙行了断讼决狱之权,一面向百姓征收钱粮供奉,一面代天传谕命朝廷轻赋税重农桑,仁政爱民。可朝廷轻赋税的结果便是国库缺钱缺粮,不提宫中用度,便是官员的俸禄、办学的经费,乃至筑堤修道、赈灾济民、护城赡军、打造兵械,哪样不得用钱?每逢灾年,灾民都骂朝廷筑堤不力,赈灾钱粮紧缺也骂朝廷,最终灾民涌入神殿寻求庇护,神殿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百姓便对神殿歌功颂德,此后,钱粮供奉又如流水般被进献给神殿,而国库穷困,朝廷挨骂,皇族与神殿之间岂能不生嫌隙?加之神殿权大,多番在立储立后之事上与皇子朝臣勾结,意图控制朝廷,控制皇室,终致两权刀兵相见,战乱七年,以大图一分为二,皇族、神殿各治其国而告终。”
“而今,在南图,都城及地方州县虽仍设有神殿,但只供百姓求签问卜,如大兴的寺庙道观一般。但在图鄂,神殿便是官府。”
“图鄂掌庆、平、中、延四州之权,神殿在中州鄂都,由神官掌权,长老院辅政。其余州县下设神庙,称为州庙、县庙,主政者为州祭、县祭等大小祭司,以神权治民,戒律森严。”
“神官并非世袭罔替,而是二十年一大选,由各地祭司参选,经卷考、州试、殿试和天选,择为神官。卷考涉及《神说》、《祭书》、《咒文》、《法类》四书,州试考决疑断讼,殿试考治国策论,而天选是由天择定掌管神殿之人,即为神官,此过程颇为凶险,每回大选,总有丧命之人。”
“而圣女……圣女通常会在神官大选之后,由上任神官的嫡女继任,而后择吉日与新神官成婚。成婚之后,圣女终生居于神殿,占星、预言、驱祸、祈福,养育下任圣女。倘若圣女未能诞下女儿,一般会从神官的宗族里过继一女亦或两女,而后经由天选,择定新圣女。”
“现如今,图鄂正在举行神官大选,新圣女尚未继任。我娘在送我到盛京为质之后才嫁给了现在的神官,后来与之育有一女,即是下任圣女,但我从未见过这同母异父的妹妹,只听我娘在信中说,她性情外冷内戾,自幼就盼着继任圣女,母女之间早有不睦。”
说到家事,巫瑾的神色黯了几许,再想开口时竟咳了起来。
久未说这么些话,他嗓子竟有些哑了。
暮青见了,起身便往松林外走,“水!”
尚未走到松林边,树影里便伸出只胳膊,手里提着水囊。
暮青接过水囊问道:“那些使臣睡得可踏实?没人醒过来吧?”
月杀避在树影里,人没走出,唯有话音传来,“都点了睡穴,醒不了。”
“干得漂亮!”暮青赞扬了一句,提着水走了回去,递给巫瑾之后,又坐了回去,“那些祭司都是何出身?长老院的长老们又由何人担任?所谓的天选是当真由天择定,还是借天选之便行内定之择?”
巫瑾润了润喉,笑道:“自然是内定的。图鄂等级森严,州祭、县祭们皆是贵族嫡出的子弟,长老也无一例外由大姓豪族之中有名望的长者担任,大族之间难免有利益之争,最终能通过殿试的,无一不是各族保荐的后生,加之大选相当于神官为女择婿,故而可谓是各怀鬼胎。每到天选之时,必有一番厮杀。”
果然如此!
暮青毫不意外,嘲弄地扯了扯嘴角,“所谓的天选,不过是让贵族间明着厮杀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巫瑾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暮青抬眼看向松林外,望着雾色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问道:“今日进了神脉山,出密道时,我瞧见密道旁有块石碑,傍晚大军露宿时见西崖下也有一块,这石碑是何物?”
巫瑾往松林外看了一眼,说道:“那是神碑,大图建国时所立,经年日久,已被风侵雨打得看不清碑文了。听说神碑上刻画的祖灵受封下界、创立大图及赐予人间两件圣物的故事。”
“神碑?”暮青听着耳熟,随即想了起来,“我听步惜欢说,神碑上刻的是圣女为质生子之事,宣颂的是你们母子的止战之功。”
巫瑾闻言笑了笑,眸中隐约有抹柔色,“那些神碑立在两国的神庙里,神脉山里的神碑是颂扬祖神功绩的,自大图建国起便立着了,即便我娘有心要宣扬她的止战之功,也是不敢动祖神之碑的。”
暮青点了点头,心道这也是不易了,需知神庙内日日有百姓进香朝拜,神碑立在两国神庙内,可比立在这深山老林里管用得多,圣女必是个颇有智慧的女子。
“哦,对了,说起神碑,为兄倒是想起个传言来。这传言是从两件圣物遗失之后才在民间传开的,至今也有两百余年了,说是……战乱触怒了祖神,故而将圣物收回了天庭,两件圣物重现之日,便是祖神转世重新下界,复大图国业之期。”巫瑾笑着看向暮青,目光揶揄。
暮青嗤笑一声,“收回天庭?那我们今夜看见的是何物?民间传说要么狰狞可怖,要么愿景美好,只可一听,不可轻信。”
巫瑾道:“可百姓信得很,神殿四处搜寻两件圣物的下落,甚至不惜屠灭小族,也跟这传说不无关系。谁不愿成为那转世之子,复国称帝呢?”
暮青没吭声,她不信民间传说,但她相信民谣之力,或者说是民心之力。当年,步惜欢背负昏君之名,被民间童谣骂了好些年,后来洗清污名不也正是靠江南学子的诗作、童谣乃至流传于茶馆酒楼里的话本子?步惜欢亲政之后,那些流传于各州县的讲她从军的话本子别以为她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出去的,那些事毫无编造,事事皆是她亲身所历,如非是步惜欢命隐卫散播的,还能有谁?他做此事的用意不过是替她谋民心罢了。
神殿搜寻两件圣物的下落,其用心暮青可以理解,但找圣典要时间和机缘,而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暮青抬头看了看月色,见明月已沉入崖后,这才起身说道:“再有个把时辰天就亮了,大哥回去再歇会儿吧,一早还要赶路。”
“好,反正离走出神脉山尚有四五日,妹妹若还想知道何事,只管来问就是。”
“嗯。”
两人说罢,再无余话,当下便结伴出了松林,各自回到竹榻旁,躺下歇了。
值夜的侍卫看着篝火,暮青榻脚的火堆还烧得好好的,月杀闷不吭声地回到榻脚盘膝入定,仿佛刚才什么话都没听见,暮青躺了下来,听着西崖飞瀑的水声,望着西沉的明月,直到天明也未曾合眼。
天明时分,在竹榻上将就了一晚的使臣们起身时无不觉得腰酸背痛。云老捶着老腰,心下诧异,山中露宿,竹榻简陋,昨夜理应睡得浅才是,怎么一觉到天明了?
罢了罢了,许是年纪大了,行军一日,劳累之故吧!
早餐仍是干硬的烙饼,侍卫们伐了新竹来,使臣们各自烧了一竹筒的溪水,煮了块烙饼,凑合了一顿,随即便灭了火堆,整军出发了。
一队神甲侍卫依旧陪着方子敬在前头开路,因大军进山前身上都佩戴了驱虫的荷包,故而一路上莫说蚊虫侵扰,就是连条蛇鼠都没见着。暮青带兵如子,除了行军,从不差使侍卫们干诸如打猎一类的耗费体力的差事,南图的使臣们算是看出来了,要不是怕他们席地而睡会染风寒,她恐怕连竹榻都不会让侍卫们扎。
一连四五日下来,使臣们无不被那烙饼折磨得叫苦连天,行军第五日的傍晚,大军站在神脉山北麓的半山坡上眺望山脚下的村子时,使臣们灰头土脸地相互扶携着,仿佛打胜了一场苦仗。
村子临水而建,村头一棵老柳,几亩古茶,淡淡晚霞,昏昏如画。
暮青迎风立在山岗上,乌发如旗,人似青松,挺拔之姿直叫一干使臣汗颜。
“此地是何处?”暮青望着山下问。
“回皇后殿下,是庆州大安县小柳村。”方子敬禀道。
咕噜……
后头传来一声肚子叫,景子春尴尬地捂了捂,恨不得立马冲下山岗,直奔保正家中,唤一声:“给本大人把鸡鸭猪狗能宰的都宰了,能上的饭菜都上来,除了烙饼!”
可暮青没说进村,谁也不敢往山下挪腿。
刚进山那夜,她说会临机决断,而今总算望见了人烟,也不知她有何打算。需知山中行军再苦累也不算什么,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神甲军欲往中州神殿去,要么摆开仪仗叫神殿来迎,要么潜入中州。神甲军刚刚骗过了南图兵马,英睿皇后显然不会跳出来告诉南图朝廷她已改道,她显然是想潜入中州,给神殿来一个措手不及。
既然要潜入,那就得乔装改扮,可这么多人,这么多身份文牒和官凭路引,要怎么办?总不能趁夜洗劫大安县周围的村庄吧?千余村民丢了身份文牒,大安县祭看不出有鬼才怪!
景子春正思忖着,暮青眺望着小柳村,冷不丁地问道:“可是鄂族风俗有所不同?为何村中不见炊烟?”
方子敬道:“回殿下,兴许……是有待嫁之女。”
“嗯?”暮青回身看向方子敬。
方子敬把身子不由自主地躬低了些,“皇后殿下有所不知,按鄂族戒律,待嫁之女需行净法,此前一日,族人需诵经斋戒,不得有违。”
“只是诵经斋戒?”暮青看着方子敬的避忌之举,声音寒了几分。
方子敬被一眼看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后背一时之间竟起了层毛汗。
景子春想起暮青在军中计审木彦生等人时的情形,不由笑了声,说道:“子敬,你何需藏着掖着?你出身寒门,不是一贯最恨这些族规陋习?”
“……有伤国体。”方子敬抿着唇,憋了半晌憋出这么句话来。
景子春闻言,摇头失笑,“那也是伤图鄂的颜面,与我南图何干?我朝已废除净法百余年了。”
“胡言!”云老斥道,“同出一族,怎可讲两家之言?”
景子春提了口气,这才发觉失言,心里不由叫苦。复兴大图国业乃恩师一生之志,如非三殿下既是皇族血脉,又是神族血脉,叫恩师看见了一条复国之路,族出三代帝师、在朝中地位超然的云家怎么也不会支持三殿下继承大宝的。
“学生失言,恩师恕罪。”景子春急忙赔礼。
眼见着几人说来说去,都没说到要事上,巫瑾叹了一声,对暮青道:“《神说》中言,人生而不净,一生需受净三次,诞生时、成婚时和离世时。诞生时结带洗身,谓之净婴灵,可使婴孩不带恶念来到世间;成婚时入庙斋戒,谓之净肉身,可使女子洗净污浊;离世时祭火焚化,谓之净欲,可焚除在世时的一切欲念,以便干干净净的再入轮回。”
“……入庙净肉身?”暮青被这话扎了一下,直觉得触碰到了什么黑不见底的东西。
果见巫瑾把眼帘一垂,说道:“能行祭祀、净法的唯有神殿、州庙、县庙的神官、祭司、庙祝、宗正那些人。《神说》中言,神官之灵可通六界,可听祖灵之谕,传达世间,教化黎民;而祭司则是祖神座下圣仙。《祭书》中言,诱使男子堕落乃女子天性,女子可使贤士背离正道,使明君背离仁道,唯行净法,可除污浊。”
“……怎么个行法?”
“那要看这女子降生在世间,祸轻还是祸重了,轻者诵经可除,重者需于圣火前承欢于神官祭司,经感受仙体来行净法。”
“……哦,那如何知晓祸轻祸重?”
“既是仙体,自有圣目,罪孽轻重,一观便知。”巫瑾见暮青眸底分明有两团焚天怒火,却偏偏极度冷静,不由忍笑言之,故意把话说得好听些。
果然,话音刚落,暮青便冷声斥道:“说得好听!不就是以姿色论之?女子既是祸水,想来姿色平平的女子还不足以将男子迷惑得神魂颠倒,故而罪孽轻些,而能惑君惑主的倾国倾城之色自然罪孽深重。说什么行净法,不过是以神说宗法之名迫使待嫁少女入神庙待选,姿色平平的打发回去,稍有姿色的留下泄欲!真是好一个神权治国!大兴皇权为大,还没听说过哪个刺史县官敢这么选姬妾的!”
不必多问,贵族少女婚前入神殿行净法必是不会遭人奸污的,毕竟贵族女子生来尊贵,怎会是罪孽之身呢?受害的只会是平民少女!
如此暴政,竟无人揭竿,图鄂百姓也是麻木得很了。
“咳!”景子春低头咳了一声,使臣们无不面色尴尬。
常闻英睿皇后性子直,可毕竟是女子,这泄欲之言说得也太无遮无掩了。
“妹妹骂的是。”巫瑾竟丝毫不觉得暮青之言有何不妥似的,非但笑意和如春风,还正儿八经地朝暮青作了一揖。
“……”暮青发泄了一通,心绪稍定,言归正传,“这么说,村中的待嫁女子会被送往县庙?”
方子敬禀道:“回殿下,按宗规族法,待嫁的姑娘会夜里出村,由保正和村中的青壮年送往神庙。”
“那好!”暮青就地盘膝坐了下来,“那就等吧!待到入夜,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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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打算把后面那段故事写完,但是写下去的话,今天更不了了,就先更了吧。
有关神权治国这段设定,我就不说是依据的哪本法典了,反正我几乎是内心咆哮着看完的,虽然不否认其文学价值,但槽点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