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倒影着蓝莹莹的水光,长剑刻上去的字显得忽明忽灭。
“……盖闻天地之道,取余阳以补虚阴,取余阴而补虚阳。阴阳交汇,始来静动之辨、暗明之机、败成之理……”
“……是以二仪化象,四时轮回,八卦万形,纵佛与仙与神圣者罕穷其数。易辨者观静动、暗明、败成,以之为象。夜昙无辨朝暮,螟蛉无晓寒暑,故以己身所感、所历、所知、所悟为象。象有千征,千征归于一象,一象包于大道阴阳。”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为定,遁去其一*,亦变。故而天道无定,大道无形,成果之因无变;而未成者无常。”
“……”
……
黑衣黑发的少年盘膝坐在寒冰榻上,面前摊着玉简。而他微微仰起头,静静地望着石壁上清秀而大气的字迹,黑玉一样的眸子里也被蓝色的光芒盈满了,像是弥漫的漫天风雪。整个室内只有他一个人,妖剑的剑灵已经隐去了身形,只留余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横在他的身边。
自从答应了沈莲他不会急于修炼后,面对陆欺霜留下的心得和雾灵仙留下的传承,沈厌夜果然没有立刻修炼,然而他也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坐在寒冰榻上,注视着这些字迹。若不是他还会时不时翻动玉简,沈莲简直以为他已经入定了。
雾灵仙境里并没有时间的流逝,只有悬瀑落入寒潭时的水声。沈厌夜翻动玉简的动作很慢,有的时候他对着其中的一卷都要看上许久,但是所有被他翻阅完毕的部分,都被他整齐地推到一边,再也没有拿回来继续看过。等到少年的手阖上了最后一卷之后,沈厌夜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许久,他才再次睁开双眼,从寒冰榻上站了起来,只是保持了盘膝动作太久的双腿却一时间有些僵硬。沈厌夜打了个踉跄,并未摔倒在地——红衣的剑灵不知何时已重新现身,而他脚下并未站稳,正是倒在了剑灵的怀抱中。
“主人?您没事吧?!您是否需要休息一会……”
沈莲有些担心地望着怀里的少年。少年的脸上并无显而易见的疲惫,但是他连续不眠不休地翻阅典籍,研读陆欺霜留下的心得,的确是一件十分耗费精力的事情。
沈厌夜微微抬头,瞳孔依旧没有什么焦点,仍旧沉浸在之前阅读的功法心得之中。他本以为这些功法,大多是教人如何修炼的,但实则不然。越是接近上道的法诀,就越是强调“修心”,而陆欺霜修行的《天阴凝寒诀》正是其中之一。根据原著的记载,《天阴凝寒诀》来历不详,只道其内容晦涩无比,想要完全参详难如登天,对修行者的要求也极高。因为功法性属阴寒,故而修行者体质不得与之相冲,否则阴阳相克,会导致修行者经脉逆流。
但是十分幸运的,原著中的“沈厌夜”,也就是他现在的这副身体,正是至阴至寒的。当年陆欺霜怀着身孕,在雾灵仙境修炼法术,将身体浸泡于清潭之下汲取水中的寒气,又以寒瀑冲刷身体,日日不曾间断,而夜晚则于寒冰榻上打坐歇息,以玄冰之灵气增助长功力。运气周天之时,修为她亦是导引体内阴寒的灵力流向腹中胎儿,以增加胎儿的修为。
好在“沈厌夜”有主角气场加持,被他妈这么折腾不仅没有从小就寒气入体体弱多病,反而真的如陆欺霜所期望的那样,一出世便有修为。
“主人?”
“嗯……没事。”沈厌夜驱散了脑中天马行空的想法,对沈莲道,“已经过去多久了?”
“抱歉,主人,我并不知道,但是至少过去一天一夜了吧……”沈莲担心地看着他,“虽然您没有在修炼,但是这般不眠不休的参悟,一样会耗费您的精力,损害您的身体,和修炼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么,自然是有的。如果是修炼的话,我怎么可能在一天一夜之间完成《天阴凝寒诀》的上卷。但是参悟就不一样了。我想……我大概已经明白了上卷《太阴》的大意,《太阴》卷的功法,也大概记请了。”
沈莲听到这里已经当场愣住了!陆欺霜已经算是千百年来资质最逆天的一个剑修,当年参透《太阴》卷,据说亦是花了数月,没想到沈厌夜居然能在短短几个日夜之内完全领悟!
他正在惊愕之中,却听沈厌夜开口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回去就立刻修炼的。我明白的也不过是大意,有许多细微的地方,我依旧不是很清楚。”如果急于修炼功法,不求甚解,到时候很可能会出现偏差。到时候跌落境界是好的,怕就怕被毁了经脉,再也无缘修炼。更何况,他之前才答应了沈莲的事情,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反悔。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您真的不是仙天之上的上仙吗……”
他这番言论倒是让沈厌夜笑了出来。少年抬起手,本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但是余光却注意到那插在乌发之间的红玉簪子有些歪斜,遂伸出手将之扶正,道:
“我参悟功法的时间要比其他人短,你无需认为是我天赋异禀。《天阴凝寒诀》,对于其他人来说,其晦涩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其中传达的思想,即修心的方式,见异于寻常修士,而导致他们不愿去放下固有的观念来参悟。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目光短浅。毕竟——”
——毕竟他们活在这个社会,而我曾经活在一个更加先进的时代。
眼前的剑灵认真地听取着他说的话,而这幅毫无保留的信任态度让沈厌夜几乎是想要将“毕竟”之后的话脱口而出。话语在他的唇间打了个转,又被咽了回去。
“这次出来的时间比预计中的久呢。”将记录着功法的玉简收了起来,沈厌夜回过头去,对沈莲微微笑了笑。
“走吧,沈莲,我们回家。”
………………………………
依靠花蝴蝶留给他们的“钥匙”,两人轻而易举地便离开了雾林。回到了澜沧城后,两人才发现距离他们跟随花蝴蝶来到雾灵仙境,已经过去了大约一个星期。
沈莲建议他立刻返回太乙剑宗,以免诸位长老担心,但是沈厌夜则坚持要去找千机楼的楼主黎烟问个清楚。只是黎烟依旧没有回来——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纯粹有事情搁置了。而沈厌夜本来可以找澜沧城的城主,黎烟的父亲询问,但是那千机楼的侍女们似乎也看穿了他的想法,便委婉地告诉他:他们父女俩是一起出去的。
事已至此,沈厌夜也不好再死缠烂打,只好将烟雨情带回了太乙剑宗,与几位长老再做商议。殊不知他“消失”的几天,几位长老都要担心坏了,玉铃儿也终日忧心忡忡,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他回乾灵峰时,无极长老几乎激动的语无伦次,言语之间也尽是关心,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一派之主,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其他三位门内长老也都十分担心,这让沈厌夜感到温暖。在这个世界,他似乎无端拥有了许多他在现世失去的东西。之前被他拒绝的玉铃儿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扑上来抓住他的袖子,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师父身边,清秀的小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心。在他回过头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剑灵。红衣长发的男子温柔地望着他,对上了他的目光时回以一个温润的笑意。
……
他将烟雨情交给了无极长老,而仙风道骨的老人在看到那柄带有斑驳水色的长剑时,震惊亦不比当初沈厌夜看到从千机楼离开的魅雨手中握着烟雨情时来的小。他将自己这些天来遇到的事情和无极长老一五一十地说明了,而老者脸上的表情也从震惊与愕然变成了深思。
等到沈厌夜叙述了他在雾灵仙境的经历后,白发的老者久久不语。他负手而立,踱步至窗前,眺望着远方的景色。苍老的却并不浑浊的目光中闪过无数的话语。他在犹豫是否把真相告诉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但是总觉得太过残忍。而沈厌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能看到远在西南边的,青碧色的百花山。
“宗门中可能有人使坏事,我们会继续调查的。不过……”
“厌夜,你恨陆宗主吗。”
老者的语气有些叹息,像是风里晃动的晚钟的声响。沈厌夜没想到居然是这个问题,于是诚实地摇头:“不。如果说心里话,我很感激母亲。”
少年的回答让老者感到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从小就被逼迫练剑、修行法诀;然后在你十四岁的时候又飞升而去了,你会怨恨她呢。”
沈厌夜摇了摇头。他的话并不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来说的,而是站在陆欺霜之子的角度来说的。虽然陆欺霜并未像一个寻常的母亲一样给她的孩子足够的关怀和母爱,但是她给了他卓越的天赋,并给了他少宗主的地位,让他拥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大概此时便要责怪母亲的薄情,但是沈厌夜却从来不这么想。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在哪个时代,有了这般卓越的天赋,拥有了足够的能力,便可以实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给了她的儿子追求自由与实现自身价值的权力。
“多亏她从小对我严加训练,我才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拥有现在的修为。我亦是很感谢母亲赐予我的天资,才让我能有展示自己价值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