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将苏慕歌的肉身拦腰抱起,朝天上努努嘴:“都在上空呢,明光山外的结界,不知为何弱了许多,师父您去试试,兴许能够冲破。”
桑行之微微颔首,师徒两人便御剑升空。
待飞离山洞数百丈,瞧见冉晴空同雷婷的身影时,秦峥才低头向下方山洞静静探了一眼。
桑行之抄着手:“看来在蓬莱岛上圈养,还是不如放出来散养的好。”
秦峥一怔:“什么圈养散养?”
“你小子,居然也学会了耍心机。”桑行之抄手望天,感怀道,“你说,为师究竟是赏你呢,还是罚你呢,头疼啊。”
“师父,你那间歇性疯病是不是又犯了?”秦峥不悦的瞥他一眼,加快速度,飞在桑行之身前。
“你师父我是疯,但不傻。”桑行之呵呵一笑,“原本,为师当真猜不出那洞中是谁,现在知道了,是程灵犀。”
秦峥御剑在前,脊背微微一僵。
桑行之继续道:“那女修士际遇非凡,个性狠辣,日后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为师一直不解,你平日最是厌恶这等人品,却又为何同她走的那般亲近,处处退让,时时照顾,甚至不惜违背你最坚持的原则。”
秦峥陷入短暂的沉默,尔后转头恶狠狠地道:“您究竟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弟子一个字都听不懂!再说,您老才见过灵犀几面,怎就知道人家个性狠辣?十洲三岛谁不知道,程灵犀通情达理,清丽脱俗!”
桑行之拢了拢白发,漫不经心地道:“是么?”
“当然是!”秦峥如个炮竹,一点就着,“臭老头子,你也一把年纪了,却在背后议论一个小仙子,知不知羞耻啊,我警告你,再敢污蔑我的朋友,小心咱们没得师徒做!”
说完,火力全开,飞出数百丈。
“苏姐姐!”
雷婷远远瞧见他怀里的苏慕歌,不知是死是活,正紧张的想要扑上去,秦峥却跑的飞快,一溜烟没了踪影,她偏不信这个邪,加足马力追了上去。
冉晴空在一旁纳闷:“师父,您又怎么招惹秦师弟了,许久不曾见他气成这副模样。”
桑行之笑道:“他不是同我生气,他是在同他自己怄气呢。”
冉晴空更不明白:“同自己怄气?”
“你秦师弟心思虽然纯粹,日后进阶,最大的障碍其实是心魔。因为越是纯粹之人,越是容易走极端。”桑行之渐渐收了笑意,正色道,“为师最初以为,他如此一厢情愿,慕歌那丫头,迟早会成为他的心魔。为师可能猜错了,程灵犀才是。”
“程灵犀?”冉晴空乍听一愣,旋即舒展笑颜,“师父您多虑了。”
“你秦师弟个性自负,却输得起,于爱人求之不得,并不会影响他的心性,颓倦少时,依然傲骨铮铮,坦坦荡荡。只是他和程灵犀之间,似乎有什么特殊牵绊,你秦师弟,瞧上去有些怕她……”
“师父您说笑吧,秦师弟怕过谁?”
“此怕非彼怕。”桑行之玉容凝出些许疑虑,随即摆手,“罢了,也不急于一时,暂且不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提及此,冉晴空再度愁眉:“师父,您可有把握说服可悟尊者,救萧前辈出来么?”
桑行之正了正衣襟:“这天下,为师打不过的人可能多的是,但说不过的,唯有两人。”
“谁?”
“一人已死,一人尚未降世。”
冉晴空庐山瀑布汗:“师父,话莫说太满,万一说不过人家,您的老脸可就没地儿搁了。”
桑行之笑道:“一日说不过,那便说十日,十日说不过,那便说一百日,若是救不出青木,那为师便不走了,留在这明光山陪他终老。”
“师父……”冉晴空听罢此言,忧心忡忡。听着像是开玩笑,但冉晴空了解自家师父,他是认真的,“徒儿知道您重情义,但……”
“你不知道……”桑行之挥袖制止,叹气,“我欠青木的,实在太多……”
“师父!”
两人正聊天,秦峥急匆匆的折返回来,“慕歌的肉身,‘嗖’一声便不见了?!”
桑行之微微一怔:“你慢慢说,怎么不见的?”
秦峥:“‘嗖’一声!”
桑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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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位!”
伴随一声轻喝,殁手中乳白色球团光芒一闪。
“嘭”,苏慕歌元神归入肉身。
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苏慕歌脸上的震惊遮掩不住,这白骨怪物身受重伤,都能召唤她的肉身,倘若身体康健,岂不是逆天?
“啵啵……啵啵啵!”
水曜跳上苏慕歌的肩膀,两片小腹鳍上指下指,神情激动的诉说着什么。苏慕歌头昏脑涨,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幸好木曜也在,便将方才在山洞内发生的事情解释一遍。
苏慕歌第一个反应是激动,桑行之竟然这么快便赶来了。
第二个反应,才是去猜测加害自己之人。原本毫无头绪,直到听见灵动界隐身软甲,才稍稍一怔,是程灵犀。
苏慕歌眉头深锁,程灵犀想要杀她?
理由呢?
理由太多了。
她抢了她的肉身,但自己的肉身同样被她占去。不曾及时对秦峥说明白,然而当时那种情况,她不可能说。总而言之,苏慕歌知道自己有些对不住她。但若是没有自己的重生,她早就死了,如今得以步入仙途,自己往日的机缘,又尽数被她占去……
也莫说痕心怀不轨,自己置她于险境而不提醒。
在苏慕歌看来,自己并没有这个义务。
危险是有,但她得到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身为修士,从来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根本无需提醒。就比如秘境探险,即使你在洞口挂上“入内者死”,众人同样趋之若鹜。
亘古以来,天地自有阴阳两极。
人浮一世,总不可能将好处全都占尽了。
享多大的利益,便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遥想当年,自己初初得到痕的时候,无时不在提防,只是久而久之松懈了而已。程灵犀如今占据自己的肉身,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机缘,但并不等于就要承受当年自己的苦难。
自己重生在这具肉身时,不是同样承担了她面临死亡的命运么?
公平得很。
苏慕歌就是这样以为的。
万幸此番无碍,若有下次,莫怪她手辣无情。
“可以了。”殁收回珠子,道,“将你的灵兽收回,我教你怎么做。”
“前辈,您真打算将性命,交在一个筑基女修士手中?”靳洌始终觉得不靠谱,他认为,自己好歹一枚金丹修士,若是这只白骨怪物愿意同自己联手,两人冲出去这化形雷阵不难。
“记住这个口诀。”殁直接无视掉靳洌,一扬手臂,指尖白光倏地钻进苏慕歌识海,“此乃导雷诀。”
“导雷?”苏慕歌一诧,“晚辈还不被劈死?”
“不会。”殁说道,“你同我一样,属性极阴,是极好的导体。我这导雷诀乃极品功法,可将雷劫转化,三息之内,并不会伤害到你,而在这三息中,我会为你化解掉。”
导雷诀在识海内飞快的过了一遍,苏慕歌已经大致记下。
但她却没有动作。
殁沉了沉嘴角:“你不信我?”
苏慕歌不语。
殁微沉的嘴角悄然上扬:“你就算不信我,也别无选择,因为,这是唯一救你们的方式。我本就白骨一具,雷劫根本奈何不得,顶多再添一道新伤,修养数年便好。嗬,若不是与你们有缘,瞧着你们被劈死,也无所谓。”
苏慕歌沉吟片刻,一拍灵兽袋:“银霄,进来。”
银霄踟蹰,传音:“慕歌,我觉得有些不对。”
“进来。”苏慕歌不容置喙。
“你……”银霄无奈,只能化了兽形,缩身进入灵兽袋。
“轰——!”
第二道天劫降落时,苏慕歌催动导雷诀,雷电砸下,并没有劈在头顶,先从白骨手中的珠子过了一圈,继而由灵台入体,不知化为什么物质,顺着她的经脉游走一圈。
苏慕歌觉得经脉快要崩断。
紧绷感只持续了一息。
便被白骨导出,吸入他掌心内的珠子。
紧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
“慕歌,我怎么觉得,他是在借你的身体疗伤?”银霄惊悚开口,“换句话说,他拿你当炉鼎来用?!”
“我知道。”额角汗珠不断滚落,苏慕歌咬牙道。
“你搞什么?那你还继续?!”
银霄说着,便要跳出来,却被苏慕歌压下:“咱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你的化形天劫,总是要渡的。”
银霄怒道:“那我宁愿被雷给劈死!”
“他真有可能是我父亲。”沉吟片刻,苏慕歌无奈道,“所以属性相近,对他有用处。”
“那你快告诉他啊。”哪怕猜到苏慕歌是想帮她父亲疗伤,银霄依旧气的不轻,被拿来当炉鼎使用,是要折损修为的,“教他速速停手!”
“你真觉得,他会停手?”
苏慕歌讥诮的牵了牵唇角,继续替殁转化能量。
第十八道、第十九道、第二十道,只余下最后一道。
待苏慕歌念过导雷诀,眼见第二十一道大天劫即将落下,殁却突然收回手中珠子:“谢过。”
“前辈,还有最后一道天劫,您岂能现在放手??”
“最后一道大天劫,等同于前二十道的总和,无人可以转化,更无人可以吸纳。”殁手中乳白色珠子渐渐变得透明澄澈,逸散出丝丝柔和灵气,绕着殁的骨头旋转。
白骨生肉,殁的模样逐渐清晰。
苏慕歌的瞳孔略有一缩。
果然是他。
曾在幻境中见到的,果然都是真的。
殁一展袖,便要离开,结果只飞了十丈,神色便是一凛!不对!最后一道大天劫并不是冲着苏慕歌去的,而是冲着他自己!
“轰——!”
“你敢阴我!”
“靳前辈,愣着作甚,走!”
苏慕歌一拍靳洌的肩膀,贴上神行符,撑起防护罩,趁着爆炸的冲力,冲开周遭屏障,远离这个劫难现场。
一口气跑出数百丈,再回头,仍是一连串的爆炸。
火光漫天,一团团的黑烟如蘑菇一般向上翻涌。
大天劫的威力,果真惊人。
银霄怔怔道:“他会死吗?”
苏慕歌面无表情:“他可是十二超神器灵之首的殁,你这区区化形天劫,在他眼里算的了什么?况且,如今伤势已经大好,用他的话说,顶多再受一次伤。”
“你早猜到他的预谋?”
“以他的能耐,起初冲出屏障并不难,但他灵气耗损严重,不愿耗费灵力,所以想要我来引雷,他趁机离开。但之后,他可能探出,我可以承受导雷诀,助他疗伤,故而改变初衷,耗费更大的气力,将我的肉身从远处瞬移回来。”
“原来如此。”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吸纳二十道雷劫疗伤,最后一道大天劫,他管不着也不想管,由着我被劈死。”苏慕歌擦了擦脸上的黑渍,冷笑道,“所以最后一次,我念的不是导雷诀,而是天阶极品引雷咒!他吸了那么多雷电之力,不劈他劈谁?!”
“你怎么知道?”银霄瞠目结舌。
“莫要忘记,我可是痕教出来的。”苏慕歌睃一眼远处的蘑菇云,“所谓超神器灵,不就是吸收日月精华,经过风雨雷电历练出来的么。自然存在的,都可以被他们所吸收。”
“那你为何可以承受?”银霄茫然,“因为你是他女儿,他发现了……”
“从头至尾,他的情绪一丝不曾变过,应该没有发现。”苏慕歌摇头,“至于我可以充当导体,我猜想,许是修炼邪阙前辈赠送的秘籍之故。”
银霄默默点头,叹气:“慕歌,虽然殁大神这事儿干的缺德,但他是你父亲,你如此坑他……”
“你且告诉我,谁家父亲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但他可能并不知道啊。”
“怪我啊?”
银霄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你真不打算认他?”
“有什么好认的?”苏慕歌讥诮道,“除却在修真界最不值钱的亲缘关系,我同他还有什么相关?前头疗伤,算是我还他生恩,自此,两不相欠。”
一想起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苏慕歌便觉得齿寒。
亲情和恩情,一直以来,始终都是她的软肋。
但这个爹,想想,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