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罢,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谷口,找了块干净的大石,专心打坐,背对着她,不再回头。
那冷清萧瑟的背影犹如朔风中的一棵劲松,她默然盯了半晌,才三五步一回头地向那山谷中央走去,直到拐了个弯,看不到谷口的人了。山谷不大,本着群敌环伺之下只能相信自己的心,她又仔仔细细亲自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敌人野兽。不得不说,这个叫做小天的男人还真是细心,连湖畔被风雪吹得七零八落横在地上的枯枝都已被清到一旁堆叠起来,整理出一大块干净的空地。
她在湖畔的山石旁坐下来,蓦然一股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她恍然意识到那云雾缭绕的湖水,竟是这长白山上的温泉!伸手试了试,水不算烫,刚刚好的温度,暖人心脾。她将包裹当做枕头,就放在那温泉旁,将那依旧沉睡的白狐放在触手可及的树下,然后自己也躺在温泉之畔,和衣而眠。
她不太记得今日是十五还是十六了,冰轮当空,清朗空灵,四周的一切都静谧下来,奇怪的是,在这深山之中非但不觉阴森,反而有种心中也空明的澄澈之感。她仰卧着,遥望四周,不远处的山坡上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白桦林,她记得师门那些早已毁于雪崩的弟子房遗址后也有一片这样的白桦林,不知从何时起,她觉得自己爱上了关外雪原中这样苍凉的白桦林,甚至愿意一生都驻足在那林中,仰望透过疏密绿叶的缝隙洒下的清冷月光。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恍然若梦了,微微合上眼,伴着谷中时而荡起的微风,不知不觉渐渐睡去。
许是孤身在外,又许是防范谷口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她这一晚睡得不甚安稳,黎明时分便即醒来。此时的天,刚有一丝不甚清晰的蒙蒙亮意,她却困意全无,连头脑也变得无比清醒,寂岚幽谷,清风沁凉,仿佛天地间万物都静止了,只有身边的温泉水依然泛着融融暖意。
她自认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是孤独,是迷茫,是彷徨,是无助,似乎却有带着那么一丝自由若风的惬意。
看着天色还早,她忽然想跳到这温泉水里洗个澡,几日下山奔波,满面尘灰甚至都不曾好好梳洗过。然而自从她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地接受了自己是妖这个事实后,再对比从前的种种现象,她觉得倒也说得通了。从凌冰洞爬出来到下山之前的这段日子,她觉得自己不仅不太需要进食,甚至头发指甲也生长缓慢,甚至大量活动后也不太会出汗,似乎世间的一切到她这里都变慢了,而今她终于明白,原来不过是妖族体质罢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泡一泡这温泉,洗尽几日来的尘埃,让心也变得明澈。
事实上,她也真的这么做了,估算了下时间,约莫谷口那叫小天的男子也不会进来催自己起床,于是找了个还算隐蔽的地方,轻解罗裳,缓缓移步向那温泉。
将身子整个埋进微烫的温泉水中,蓦然觉得从头到脚都舒缓得像要睡着了,仿佛什么神仙妖魔都不重要了,所贪恋的唯有此时的闲适舒畅。她将头发解下来,如瀑的青丝铺散在这澄澈的水面,看着水中那倾泻得有些妖异的黑发,她觉得自己是那样陌生。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妖的身份,更别说是荼蘼花妖了,她连荼蘼花都不知道是什么。她觉得自己就算是妖,也该是个高洁冷冽的什么树啊走兽啊飞鸟啊之类的,在她看来,花这种柔弱艳丽的东西委实和自己沾不着边。她记得似乎听哪位同门说过妖也可以修炼为上神走入正道的,想到此她才堪堪放下了心。
她胡思乱想着,将身子洗了个彻底后便又有些昏昏欲睡地泡在这温泉水中,不知不觉东方渐白,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从水中缓缓站直身子,便去拿触手可及的衣物。
突然间,谷口掩映的枝叶被像是剑柄的东西拨开,一个黑衣人影缓缓上前两步,看到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愣住。
“呀!”她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水中,呛了好几口水才勉强缓过神来,将脖子以下全都埋在水里,小心翼翼抬起头,才发现从谷口进来的人正是小天。
美人如玉暖天池,出水芙蓉映仙姿,那叫小天的男子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一时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