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弥婉心满意足地离开拍卖场,回到了崇云仙宗驻地自己的住处。
她取出放在沐生环中装着舍利子的匣子,摩挲片刻后便打开了它,可以隔绝气息的盖子一被打开,一轮浩然佛光便柔和地撒了出来,似有一佛陀正以无限慈悲的目光俯视着她。
图弥婉看着舍利子,眼里浮现几许欣喜。她要这舍利子倒不是为了其中蕴藏的修炼法门,而是为了等一个人,那人法号谨照,出身西域普善寺,百多年后,整个修真界没有人会不知道他的名号。他是上一次天地大劫以来普善寺出的第二个异类,以一串万载蕴魂木制的佛珠镇杀数十万鬼魂,立下赫赫威名。将一件以“养魂收魂”为主的法宝用成杀器,不得不说谨照是个很有意思的和尚。
而她所求的正是万载蕴魂木,之前沐生环里突然传来隐约意识,楼闲盈的恢复出现了些差错,需要东西补足,万载蕴魂木便是她要的主药。前生中,七八年后,谨照便是在“归元”国第一次进入世人的视线,彼时他温和地笑着废了一个世家所有有修炼资质的子弟,而后一脸谦和地“求”回了一颗舍利子——正是她手上的这颗。算算时间,现在他那蕴魂木也应该到手了。
前世的她送来的记忆不少,但大多数都因涉及天地大劫被天道渐渐抹去了,她只有到天地大劫开启前,共一百五十年不到的记忆,后来又因为某个她已经忘掉的原因,她曾请求楼闲盈出手帮她封印了一些记忆,加上已经被她更改的人生,总体上看来,她能利用的东西并不多。况且记忆的存在只能供她参考,并不能全信,比如毕方逃脱封印、火烧潜渊峰这件事,记忆里可是一点迹象都没有。这不能不让她提高警惕。
考虑到前世她来中域已是百岁以后的事,且与谨照素未谋面,应该不会出现自己的重生影响到他的命运的情况,记忆还是颇为可信的,是以她便放开手脚布局了。
自踏入中域那一刻起她就在塑造自己的形象——一个任性的背景深厚的大小姐。在很多人眼里,她的身体根基受损因而资质奇差不是秘密,一个明明拥有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师长资源,却注定与金丹无缘的小姑娘,在被宗门放逐到远离核心的中域后,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她有数不清的资源,却没有哪一个能挽救她身为筑基期修士那区区一百二十年的寿元;她有凌驾无数人之上的身份,却没有与之相应的实力,没有人真正服她。她只度过二十七八年,对别的修士来说不过是一个闭关的时间,她的人生却已走过了四分之一,这样一个注定早死的大小姐,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都不奇怪,任性刻薄、挥金如土、高调张扬,她越是这样,越是只会让他人怜悯:看,这就是一个困兽的垂死挣扎。
是以这十年来,虽然她在拍卖场上的胡搅蛮缠让不少人敌视她,也有不少人觊觎她的资源,却没有人真正对她出手,一方面是出自一种高高在上的可怜心态,另一方面,他们觉得光凭寿命就可以生生耗死她,没必要冒了得罪夕隐峰的险。除非她在那种一甲子、百年一次的大拍上搅场子,没人会费心“教她做人”。
可事实上,除了一开始几场拍卖会她为了麻痹他人,毫无目标地出手外,后来的几年,她所拍下的东西都是不是亏本的。也许是因为记忆来自前世,她并不能明白地列出自己知道的东西,但看到某一个材料的时候,脑海中会自动浮现出与之相关的丹方或是资料,凭借这个她着实淘了不少东西。比如这次的阴阳玉浆,便是炼丹、炼器两宜的好材料。
图弥婉将舍利子搁在案几上,以便它散逸出的佛光给将来到中域的和尚们引路,而后便起身往打坐的蒲团走去。到中域已经整整十年了,她的修为却只晋了一级。她今年二十七岁,修为却还是筑基八层,若是不能在三十岁之前晋级金丹,她这辈子也就不必妄想元婴了。她不能不感到压力。
图弥婉知道自己,她已经开始动摇,如果还不能突破,她也只能用焕生丹,借洗灵根余下的药力一举晋入金丹。她确实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放弃水木灵根,不甘心失去道纹术,不甘心就这么妥协。她甚至是惶恐的,水木灵根的失去不仅意味着道纹术被废、沐生环关闭、楼闲盈消失,仿佛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也将被一并剥离。然而再多的不甘心也无用,她首先要保证活下去,然后才能谈以后。
图弥婉心中转着种种心思,一坐到蒲团上,所有纷杂的念头俱都被压下,她无比熟稔地进入空明的状态,开始了枯燥地吸纳灵力的工作。虽然有了用焕生丹的心思,但她每日的修炼还是不会松懈。
而此时,坤泽城外,一位身披白衣,腕带佛珠的年轻佛修在护城河上停下脚步。
他抬眼看着阳光下像是在闪光的“坤泽”二字,轻拨了手上的串珠,脸上是温和而笃定的笑:“阿弥陀佛,明守师叔的舍利子原是在此处。”
一日后,崇云仙宗的驻地前,一位白衣僧人看着门上崇云仙宗的标志,不着痕迹地低叹一声,而后上前对着门童温和笑道:“贫僧普善寺谨照,特来寻贵宗霄兮施主。”
消息灵通的门童立刻就猜到了这位佛修乃是为那舍利子而来,心道莫不是来寻仇的,见谨照的态度温和不似寻仇的模样,又暗忖大人物们的往来左右与自己无关,忙恭敬应了,掐诀将消息传去了图弥婉的“夕隐院”。
不多时,静槐便来到门前,向着谨照深施一礼,道:“主人在里面等您,请跟我来吧。”
谨照合手回礼:“有劳了。”
图弥婉仔细端详着自门外缓缓走进的白衣僧人,日光落在他的白衣上,反射出的光白得近乎刺眼,然而他垂眼微笑的姿态却使得整个人都柔和起来,连日光都似成了他身后的温暖的佛光。他生得很不错,不是佛家故事里常听的慈祥福态,而是一种清俊,莹白的皮肤,长而深的眉,湛然有神的眼,唇略薄却没有半点刻薄意,反倒使他唇畔的笑越发鲜明而真诚。
最让人难以忽略的是他的手,衬着腕上深得近黑的佛珠,愈发显得那手指纤细圆长,指节参差,光润洁白。他双手合十垂眸行礼时,便是一段天然的宝相庄严之态。
他缓步而来,背脊挺直,眉眼低垂,像是自山之巅、云之端踏下凡尘,白衣胜雪,神色平淡,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离尘高洁。
图弥婉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世哪怕谨照做的事可以说是破了门规,但却没人会觉得他不是正宗高僧。盖因那他身上的佛性太过明显,站在他面前时,你很难不感到自惭形秽,那是一种站在地上的人仰视着云上之人的感觉,哪怕他偶尔垂眸看来的一眼,都让人感到那莫大的悲悯和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