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弥婉循着谨照留下的地址信息,一路出了坤泽城。坤泽城地势较低,三面靠山一面临江,连绵诸峰矗立在城池之后,像是荫庇又像是拱卫。图弥婉对谨照的居处在城外并不意外,坤泽城占地面积确实不小,但它再大也容纳不了四域成千上万宗门的分宗,再者,宗门都各有隐秘,不可能愿意挤在一座城池里。真正的分宗主体其实罗布在城外这无数大山之中,修士们或布阵法或设禁制,在分割地盘的同时也使得本就占地极广的群山又添了几倍的面积。山脚下一道被施了禁制的小径会根据来人手持的凭证将之引到对应宗门之前,而避世些的宗门甚至连小径都没有设,只有自家人的独门法决才能引动门户。
是以若是修士想要去拜访旁的宗门,首先得去坤泽城内,往该宗门的据点求一份凭证,不然总是寻不到目的地的。
之前谨照给图弥婉留了一缕一道“五眼六道”之息作为凭证,被她封在手心,化一枚金色莲瓣。好在普善寺并非推崇避世的一支,有了凭证便可前往此地分宗,若是换了那些避世的,她有了凭证也无用。
图弥婉骑着踏炎鳞驹停在一座大山的脚下,她以灵力催动掌心莲瓣,一道灿烂流光自掌心飞出,于虚空化成一双端庄且佛性十足的眼睛,双目清净透彻,若金色琉璃,睫毛也是一色淡金,长且殊胜。两眼之间印堂处生一簇白玉色的毫毛,如兜罗绵,右旋宛转,微放光明。
那佛眼将视线投向图弥婉,而后瞬息飞散成流沙一般的粉末,金粉沾染处,她身侧和眼前的数棵遮天树木像是水中墨迹一般迅速模糊淡化,身下的麟驹不知何时消失了,一道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出现在她的脚下。一身灰色僧袍,身量尚不及她腰高的小沙弥一手竖在胸前,另一手提着半满的水桶,向她躬身行礼后又好奇地偷瞄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几眼,然后才摇摇摆摆地走了过去,于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水痕。图弥婉回身望去,本来盘踞在视野内的巍峨城墙不知何时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植被,一条小溪卧在不远处的石路尽头,流动间闪着碎玉一般清澈的微光。
渺渺梵音飘荡在耳边,厚重而空灵的钟声水波一般在天地间缓缓荡开,却没有惊动任何鸟雀,它们代代生活在这片檀香萦绕的安宁世界,早已学会不再为了钟声人影而一惊一乍了。图弥婉顺着青石路向前走去,道路并不曲折,坦诚地将来人引向此处的中心——一座威严肃穆的佛寺。绿树掩映下是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郁挺拔得似可托天的菩提树自中庭而出,荫庇了大半寺庙,春日澄澈明媚的阳光自树叶间隙里漏了进来,洒落在墙上地上,像是自佛国接引而下的斑斓佛光。虽然只是佛寺的外墙,其含而不露的禅意便足以让任何人心生宁和。
图弥婉循着檀香走到了正门,门被漆成朱红色,在满眼绿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纯正。踏炎鳞驹已被系在门前石墩上,此时正左顾右盼着,门口两个看着很机灵的小沙弥垂着头似在念叨着什么,为这肃穆的环境平添几分童趣和生机。一青年僧人含笑而立,只一张侧脸便温柔得让人不自觉柔和了心肠,那人白衣胜雪,白皙的脸被那朱红的门映上了几分红晕,使得这位连温柔都带着克制悲悯的高僧多出几分真切的热度来。
由于那人之前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图弥婉一眼便认出了他,她意外道:“谨照大师?”
谨照侧过身来,他眉目平和合手行礼,又一手引向寺内,浅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感知到凭证被触动,特来等候,施主不若与我入内一叙?”
按说到了别人的地头总得进去拜访一番,但她之前以舍利子相要挟的行事本就不大招人待见,加之崇云仙宗与普善寺那段理不清的旧怨,图弥婉并不想进去。非是担心普善寺的僧人度量小借机给她难堪,而是她自己行事有差在先,别人越是宽厚高洁,反倒让她越加不自在。是以她摇头道:“几句话的功夫,我也不入内叨扰了。”
她道:“我近日欲外出游历,若大师寻得蕴魂木,也不必送往宗门,待我归来,定来亲取。”
谨照沉吟片刻,提醒道:“阿弥陀佛,我观施主神色郁躁,因果姻缘之线突生崎岖,恐非吉兆。还望施主及时勘破,勿要深陷。”
“还请大师放心。”图弥婉微微一笑,“我已寻好试炼地,此番便是为辞行而来,生死之间还有谁会分心惦记情爱之事呢,不惦记自然便勘破了。”
谨照摇了摇头:“施主将自身置于危险之地以避劫数,反陷于怖畏、痛苦、不自在之境,既失‘拿起’之毅勇,何谈‘放下’之超脱。”
图弥婉神垂眸不语,谨照说的她不是不知道,但是自己的煎熬又怎么能在旁人的三言两语间消解干净,或许是她太过软弱,或许是那短暂的痛苦绝望太过深刻,心中的恐惧如此深重,让她连伸手的胆量都没有。虽然一味的逃避让她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但是至少现在,她只能这么做。
谨照见图弥婉神色有异,料想她执念深重,非一次两次便可点化,故而也不急于即刻说通她,而是另起话头问道:“阿弥陀佛,恕贫僧冒昧,不知施主欲往何处去?”
“大师可知道外界?”图弥婉顺着他转移话题,打算再寒暄几句便顺势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