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旁观图弥婉行事的楼闲盈终于出声,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赏:“你方才反应很快,按说只有身经百战者才能有这么快的反应,看来我沉睡的十年里你收获不小。”
图弥婉已不是第一次在激烈战斗中游刃有余,她心知虽然前世天地大劫的记忆被抹除,但那些百战余生的经验还是保留在灵魂深处,使她屡次受益。她当然不会告诉楼闲盈这一点,反正前世今生都是自己,她果断将一切功劳归于自身的天才,对着楼闲盈大言不惭道:“我这是天赋异禀。”
楼闲盈半信半疑,却也不与她计较,而是借着她的视线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从这里看去周围几乎没什么遮挡物,一□□风骤雨般的攻击暂歇,如帐幔珠帘之类灵力消散的摆设都被打成碎渣,能在挡住暗器后还保持原样的自然是值得收下的战利品。
“你左前方八十步的案几上有一盏宫灯,只一盏灯便抵过整屋子的东西。”
图弥婉依言看去,一盏漂亮的宫灯就因此映入她的眼帘,它散发的灵力波动不算大,看其位置仿佛也只是个质量不错的装饰品,毕竟太古灵器充裕资源丰富,以法宝为灯为盏都很常见。如果不是楼闲盈出声提醒,她大概根本不会注意它。但一旦她的目光落在上面,便再难离开,不是因为灯盏上绘满了的精美纹路,而是因为心头涌上的熟悉与……愤怒。
楼闲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宛如迷雾中的灯火维持着她最基本的清醒:“那盏灯也算是九音派旧物,当年由我师姐做主赠与笔墨山庄庄主贺寿,想来笔墨山庄实在败落得太早太严重,这些物件散落各地,最后落到那些小辈手里便也埋没了。”
她道:“凭着其上气机,我感应到这废都里共有四盏,你运气不错,以你的修为四盏便够用了。”
图弥婉心神剧震,面色难看至极,楼闲盈却丝毫未觉,继续介绍道:“这灯八盏为一套,名唤八景千钧,有镇压气运之能,你虽用不上这一点,但四盏灯也可结成一阵,阵成后只需以上品灵石维持,元婴之下不可挣脱,无论是镇压对手还是圈养妖兽都可以,也算是个方便合用的手段。”
图弥婉的脸色更加苍白,甚至直追之前的女尸,她听见自己平板干涩的声音:“若是八盏灯集齐了,能关住什么修为修士?”
“师姐当年用它们圈养过分神期的妖兽,洞虚期的大概也能困上几日。”楼闲盈随口道,话音未落便自契约中发觉出了不对。当年她在试炼之地时曾与图弥婉立下契约,她答应帮图弥婉封印一段记忆镇压一些负面情绪,为了以防万一,连当年立契约的事也一并算在封印范围内,图弥婉不记得这回事,她却记得一清二楚。现在,那些本该顺服的记忆正在蠢蠢欲动,来不及多说,意念一动,咆哮黑潮之上金色锁链上下翻腾,宛如金龙出海,威压四方。无数铭文伴着细碎呢喃自虚空涌出,暴雨一般细细密密地扎在每一寸黑潮上,连字成幕,死死压住,不留余地。
图弥婉眼也不眨地盯着那盏灯,每一根线条,每一处弧度,每一个棱角都如此熟悉,它此刻是黯淡的,但她知道当灵力注入时,洒出的光线是怎样一种亮度。她是如此熟悉它,一如熟悉另外那七盏灯,熟悉到哪怕从死亡中争得新生后,依然对它们念念不忘。
她怎么会忘,怎么能忘,怎么敢忘,她记得清清楚楚的,被镇压的两百年里,七万多个日日夜夜里,它们高悬门外,一盏一盏地,封住了她所有的出路。她曾经没日没夜地看向外头,只为寻一个能说话的人,却只能看到两百年如一日的苍白灯光,她的心事,她的愤怒,她的委屈,她所有的一切想说的话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中,消散在一成不变的灯光里。
她曾经无数次地祈求着有朝一日它们能暗下去,而后大门开启,她能走出那个囚牢一样的宫殿,却只能无数次地承受期望落空的绝望。现在它就出现在她面前,黯淡的,安静的,没有阵法,没有威势,脆弱得只要她一伸手一拔剑就能将它砍成一地漂亮的碎片,不带半点威胁性。理智告诉她被镇压不是工具的错,但是情感让她下意识攥紧了剑柄。
图弥婉觉得自己该愤怒,为了曾经受尽折磨的自己,她还觉得自己该高兴,为了这伸手便可掐灭的威胁。然而她却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仿佛一切情绪都被耗尽被掏空似的漠然。就像是前生里,她学会沉默的那些日子一样,将所有无人可诉的言语都吞入自己腹中,而后便连说话的能力都一并失去。
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可以思考,或者说在所有情绪无端失踪的现在,思绪毫无干扰地清楚起来。她想她应该把这四盏灯都收集起来,使它们永无镇压自己折磨自己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前世她是被八盏灯所镇压。废都的收获少有人会让出去,镇压她的人既然集齐了灯,便很可能曾经来过这废都。虽然由于她的蝴蝶效应,前世今生废都开启的时间并不一样,但命运自有其秩序,有缘者永远不会错过该得的机缘。
前世镇压她的人很可能正在这废都里,与她在同一个天空之下,近得她可以亲手,永远的毁灭这个威胁。一想到这里,图弥婉便弯起嘴角,无穷动力涌上心头,整个危机四伏的废都都变得格外可亲可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