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曼斯克市区,“绿洲”。
这其实是一个小山岗,名为“绿洲”。山岗上矗立着一个雕像——一个穿着一战时帝国制式军大衣、手持步枪的士兵雕像。这尊雕像名为“北极保卫者”,是为了纪念一战时帝**在此阵亡的将士而建。
摩尔曼斯克算得上是一个山城,这个小山岗就是全市的制高点。在这里向下看,山坡上“盛开”这各色山花和挂满枝头的小野果——欧洲越橘。不过现在它们统统被封印在冰雪里——五颜六色的花瓣外面包裹着一层冰壳,似乎极度低温在一夜之间到来,还未等它们打蔫就令它们统统冬眠了。
这里还可以看得到摩尔曼斯克城的港口科拉湾。但现在用肉眼已经难以分辨得出洋面同陆地的区别了。厚重的冰雪将两者连为一体,只有被冻结在冰层上的那几艘重型巡洋舰才能令人意识到那里从前是冰冷而幽深的大洋。
科拉湾的南岸曾经被浓密的白桦林与落叶松林淹没,可眼下那边的树木也成了冰雪的雕塑。这里曾经是摩尔曼斯克市的“绿肺”,现在同样变成另一番景象——纷飞的枪弹穿过丛林将那些挺拔的树木撕扯得粉碎,更远处的街道上有浓重火云升腾,残肢断臂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纷然下落。
突袭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并且发动猛攻。戴炳成就站在绿洲山顶的那一尊雕像旁,用高倍望远镜向市区里看过去。
现代战争中指挥官身处这样的地形远眺纯属自寻死路。但目前的特殊状况令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南吕宋提供的超越当前科技足足五十年的装备令这一次的攻势算得上摧枯拉朽——尽管他们眼下面对的还仅仅是守卫外围的异种大军。
对方的高科技武器都已经被彻底瘫痪掉,而十分钟之前我方狙击手已经清除了附近十公里范围内所有可能存在的隐蔽打击点。在更加强大的能力者出现在战场上以前,市区外围的街道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屠杀。
异种昔日令帝国正规军束手无策的人海战术现在显得相当无力。因为它们面对的并非普通的人类士兵,而是被高科技武装起来的能力者——来自特别事务府的精英。
这些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得不隐姓埋名,而今日终于可以大开杀戒。连年积聚在心中的怒气使他们格外嗜血——反正面对异种的时候也用不着考虑什么人道主义压力。
异种相对于普通人的优势在于超强的身体素质——几乎人人都是c级的身体强化者。但这样的优势在有单兵外骨骼系统辅助的前执行官们面前荡然无存。眼下的局面更像是奇幻小说里的成建制法师部队横扫人类重装步兵,由异能或者灵能激发出去的火焰冰霜同子弹炮弹混杂在一处,一落到人群当中便会炸开大片大片的血花。
执行官们分为十几个六人小队,他们如同小股飓风一般从街面上横扫而过,楼宇之间回荡着隆隆的炮火声与密集的子弹射击声。敌人的老巢在市中心,但是到目前为止那里还没什么动静——不见有人试图突围。也不见有人前来增援。
戴炳成放下望远镜。又往南边看了一眼。
他等的那个人还没来。
他身边的一个女性军官便低声道:“将军,他们明显是在拖延我们的时间,事情宜早不宜迟。”
戴炳成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老部下”。在特务府被撤销的五年当中呼雁翎一直跟在应决然的身边,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因为那种强大力量的影响。这个从前被定为c级的小姑娘现在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a类强者了。
十公里距离上的精确狙击。即便人类科技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也没法做到。然而发生变化的似乎不仅仅是她的能力。还有她的性格。从前那样一个跳脱活泼的姑娘现在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沉稳,这几天来戴炳成几乎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过笑容。
他微微摇头,没做声。
隔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问:“你和小杜还有联系么?”
呼雁翎显然没有意料到在这种情况下戴将军会问这种事。她愣了好一会儿,轻轻皱起眉头:“将军,这种事情——”
戴炳成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一起:“别人都叫我院长,你怎么叫我将军?”
呼雁翎抿起嘴,将视线投向别处。
戴炳成长出一口气,坐在了覆满冰雪的草地上,说道:“你放松些,咱俩聊聊。”
不远处的警卫兵打算跑过来为戴炳成送一张折叠椅,但戴炳成摆手示意他们后退。
其实呼雁翎想说没关系我站着就可以。但随后她意识到那样一来将军得仰头同自己说话——那更无礼。于是她只好像戴炳成一样屈膝坐在雪地上,用大衣将自己裹得更紧。
“小杜现在在南吕宋,这事我知道。”戴炳成眯起眼睛说,“这一次我们和那边合作,负责接洽的就是杜启溪。他本来打算要见你,但当时实在不方便,他也就没有过来。”
呼雁翎捋了捋垂到耳边的一勾头发,抬起头说到:“将军,我觉得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敌方在拖延时间——或许他们还有地下通道。我们的人推进到市中心还需要半个小时,到那时候或许已经人去楼空了。”
戴炳成笑道:“你现在是把心思都用在这种事情上了。你自己的问题就没有再考虑过?”
呼雁翎抿住嘴唇,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正色道:“我现在不想谈这些事情。”
她的脸上微微泛起一层红晕——那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稍稍的激动。
戴炳成看着她的神色,在脸上露出微笑:“为什么不呢?”
呼雁翎张了张嘴,又闭上。她转过头去盯着一片探出雪面的草叶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说:“因为我不想让同一件事情给我带来两次伤害。我不想有下一次——一个什么人又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不见,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戴炳成点头:“嗯。那件事我感到抱歉。”
“您不必这么说。为了工作,我可以理解。”呼雁翎硬邦邦地说道。
“你还没完全理解。”戴炳成轻叹一声,“小杜这几年去南吕宋,也是我的意思。”
呼雁翎瞪大眼睛。即便隔着厚重的衣物仍可看得出她的胸膛在急剧起伏,军靴下的冰雪被她踩得咯吱作响。她握紧自己的手。可还是觉得手指在微微发颤——
身边这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从前是自己的上司。现在更是自己的上司。可她忽然从胸膛里、对这个人——生出一股无可遏制的怒意与愤懑。她试图将这种情绪压抑下来,然而在努力一番之后终究宣告失败——
呼雁翎猛地转头,直勾勾地瞪着戴炳成,再没法儿保持之前那种肃然沉稳的语气。大声喊出口:“您和我究竟有什么仇?!”
她站起身。雪片从她的身上纷纷扬扬地落下:“我到底哪里对不起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干?!难道杜启溪他是您的奴隶么?难道除了他之外您就找不到第二个人了么?!难道您就非得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么?!”
不远处的警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仍然条件反射一般地抬起手中的枪口,打算冲过来。然而戴炳成朝他们摆手——警卫将枪口垂下了。
戴炳成又挥了挥手。几个警卫兵对视一眼,慢慢退得更远了。
这些话一喊出口。呼雁翎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变得空洞起来。北极圈冰冷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虽是正午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她对戴炳成怒目而视,觉得对方肩膀上的两颗将星耀得刺眼——那是用多少人的性命与痛苦换来的?
但对方显然没有因为她的那些话动怒——或许就是有意让自己喊出来吧。呼雁翎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同自己谈这些,可对方显然成功地达成目的了。
戴炳成站起身,叹息道:“这些话憋了很久吧。其实类似的话小杜也同我说过——或许知道这个会让你好受一点。这几年他不和你联系是我的意思,因为起初在我看来,南吕宋那边和当初的南方基地一样,都是很危险的地方——我不能让他冒着暴露的风险和除我以外的人有一星半点的交集。”
“但我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你们两个经历过的我也都经历过。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这件事你不该怪杜启溪,的确应该怪我。”
戴炳成在雪地上踱了几步,抬头看着呼雁翎蒙上水汽的眼睛,诚恳地说道:“这些年过去,南吕宋那边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我打算让小杜回来了。无论是作为补偿也好、单纯地希望我的两个老部下能更幸福美满一些也好,我还是想要看到你们……”
呼雁翎站在戴炳成的面前愣了一会儿。随后她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他要回来了?”
没等戴炳成回答,她又抬起头:“还是您想要他回来?”
戴炳成笑了笑:“不是一码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