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船舱过道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光头黄衣的张云龙大步而来,他和杨东有恩怨,后者公报私仇,把他指使的团团乱转,直到此刻才抽出身来,见到张若仲,远远喊道:“家兄……”
张若仲知道他心里所想,说道:“黄首领就在里面,刚刚我们见过面了。”
张云龙看了一眼紧闭的板屋小门,急忙收敛语调,小心翼翼问道:“那大首领愿意放你离去么?”
张若仲缓缓摇了摇头。
张云龙心里暗叹一声,口上安慰道:“我看大首领实非大恶之人,家兄不必太过担心。”
许是读书坐久了,身上有些僵硬酸乏,张若仲稍稍伸了一下腰,微笑说道:“我并不担心。久在家中苦读圣贤之书。以备科举。近来不知怎么内心浮躁不定,正想外出散散心……铜山不愧海外仙乡之名,山水奇美,十八景皆有独到之处,不知日后会不会到那澎湖、东番之地一览风光。”
张若仲此话绝非出自真心,但这般豁达心态则令张云龙钦佩得五体投地,想他十五岁寄身缁流。外出求佛,心志不可谓不坚,可被海盗掳来,深夜床榻间亦曾流下男儿泪。张若仲手无缚鸡之力,陷身贼船之内,却是如此的潇洒与无畏。比他强出太多。
云霄内海,波涛之间,百舸争流,诸多船只如同候鸟般齐齐驶向南方的铜山港,这之中不仅有海盗船,亦参杂着众多载满货物的划船。海盗在海上之所以屡胜官兵,船械精良、后勤无忧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若是没有这些漳州、潮州沿海乡绅的划船之助。海盗想要取得今日之局面无疑会付出更多的代价。甚至是不可承受的。当然他们并不可信,一旦形势不妙。这些奸商翻脸比翻书还快,他们会第一时间与海盗划清界限,乃至摇身一变化身地方乡勇,辅佐官兵剿杀海盗,还沿海一个“朗朗乾坤”,数百年来莫不如此。
大量商、盗涌入铜山港,冷清了多日的口澳重新变得生机勃勃,来来往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黄辰下了船破开人流,径直走向海盗大本营,即昔日铜山陆营驻所。他此番回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趁着还有些许闲暇,他回到自己的住地痛痛快快洗一个凉水澡,换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并吃了一些东西垫饱肚子,这才不疾不徐的前往诸首领集合之处。
原铜山守备议事堂内气氛略显凝重,除了郑芝龙神色永远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其余诸首领没有几个有好脸色,此次入侵漳浦之役对海盗联盟来说可谓得不偿失,获利者屈指可数,十有**都蒙受了损失,最严重者连老本都赔进去了大半。黄辰进来时,众人正在指手画脚激lie争论着,郑芝龙提出的进兵中左的计划,应和者少,反对者多,区区一个漳浦县就让他们撞得头破血流,何况是汇聚福建一省兵力的中左所,此举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黄辰耳闻争议,不动声色,向着高坐上位的郑芝龙一礼,悄然入座。
渐渐的争议由到底要不要进兵中左变成了放弃福建,抄掠广东和固守铜山,坐等官兵两方,郑芝龙始终作壁上观,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并无半点介入之意,直到众首领悉数抵达,才首次开口道:“两边兄弟说的都有道理,避开实力雄厚的福建,攻击海防相对薄弱的广东是个不错的法子,而诱使福建官军前来铜山,既可以逸待劳,又可分其势,同样可行。”
“郑芝龙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众人虽然云里雾里,却不认为郑芝龙会就此轻易妥协,乃静等后续。
“不过……我认为进兵中所亦势在必行。”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郑芝龙依然坚持进兵中左,众人正准备团结一致,开口施压,迫使郑芝龙改变心意,忽闻后者又道:“诸位兄弟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三者并无矛盾,皆在我的计划之内。”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惟有郑芝虎、李魁奇二人面色如常,显然早已得悉郑芝龙的全盘计划。
黄辰同众人一道静静听着郑芝龙轻描淡写讲述着如何撕碎福建、广东的计划,内心震惊无以复加。原本郑芝龙在黄辰心中已是极度危险的人物,因为到目前为止,对方是他接触的首位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大人物,然而此时此刻,郑芝龙的危险程度突破了黄辰内心的红线,一路狂飙,直接破表。
“这是一个永远不能轻视的敌人……!”黄辰心中悄然将他列为最危险的敌人,和多尔衮、李自成、张献忠等同。
郑芝龙语毕,屋内一片死寂,半晌,众人达成一致共识进兵中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