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嫣是被人拉着脚腕从井里提出来的,身体失重的坠落感可把她吓坏了,好在只是一瞬就被人救了上来。双脚落地,也顾不上什么形象,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上,布着灰尘的衣衫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冷风吹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乱糟糟的青丝打着结儿贴在脸上,说不出的狼狈。
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
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神,就听得清脆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语气说不出的恭敬。“公子,是个小丫鬟。”
沐嫣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下意识地抬眸看向说话的人。月光如银,夜色朦胧,暗色的光线稀稀疏疏透过古树的枝叶繁茂,丝丝缕缕地倾下,打在少年泛着清秀的脸上,显出几分儒雅的书生气,一点也没有方才动作敏锐、席卷旋风之势。
伴随着长靴踩断树枝的声音,一道颀长的身影自暗处走出,是一名穿着刺绣绿竹纹理白衫的少年,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逆光而来,看不清他的脸,然银色的月光照在略显柔和的侧脸,立体的五官宛如天成,举手投足间掩饰不住的贵气,只是身形清瘦单薄,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沐嫣瞪大眼睛,看得不禁呆了,记得当时看原文时还在吐槽这古人怎么都长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直到穿进了书中才意识到似乎颜值是稍微高那么一点点,顿时无比讨厌自己的大众脸。
白衣少年在距离她一米处停下脚步,一双清寒的眸子透着冷意凝着她,沙哑的声音略带虚弱。“你是哪房的丫鬟,大半夜地是打算投井自尽?”
此时的沐嫣已经从差点掉进井里的恐惧中回神,几乎是瞬间才出了少年的身份,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福身行礼道。“回二公子的话,奴婢是桃花苑的三等丫鬟,扰了公子的雅兴,还请公子赎罪。”
听到‘桃花苑’三个字,凌月瑾秀气的眉轻蹙,又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清眸淡淡溢出冷光,凉凉开口,“答非所问,你还没说这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沐嫣下意识地抬眸,刚好与凌月瑾四目相对,只觉少年虽给人一种文弱的感觉,眼神却十分凌厉冷寒,眸光深邃幽幽,仿若能够望进人的心里头。
凌家二公子凌月瑾为大夫人余氏所生,凌奈到底是武夫出身,不懂何为雨露均沾,自二夫人初露锋芒后,便可是受到独宠,想必定是冷落了余氏,生于官宦之家,母亲不得宠,哪怕是嫡出身份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与待遇,更何况还是有着家族遗传病的病秧子。
凌月瑾身染重疾,这些年过得并不好,难免对凌奈与张氏心怀不满,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余氏身体每况日下,平时除却必须出面的场合,几乎很少出梅花苑,在将军府当差一年之久,沐嫣从未见过她,从凌月瑾出众的长相,非凡的气质可以看出,定是个绝代的倾城佳人。
张氏看起来是个温柔大方的软柿子,然深知‘以色侍人、色必衰之’的道理,单凭凌奈的宠爱也不可能在众刁钻妾室中崭露头角,定是个有几分手腕的女子,看似和平处之的妻妾们实则皆在暗自博弈。
沐嫣不敢实话实说,凌奈是个武官,刚正不阿,向来赏罚分明,痛恨私自动罚,若是把陈嬷嬷罚自己清扫院子这事说出来,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抿了抿唇,再次福身行礼道。“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奴婢是与同寝姐妹打赌赌输,才被赶出来打洗澡水,方才听到声音以为是水鬼,吓了一跳才差点跌进井里,并非要投井自尽。”
凌月瑾冷睨了一眼女孩,披头散发,的确有点像水鬼,凉薄的视线看向井口,但闻滑轮抖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又看了看身形瘦小的女孩,冷声道。“就凭你也想从井里打上水?”
沐嫣有些不高兴,特别想甩给他一个白眼,然后揪着耳朵大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有那么个厉害的爹,可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好日子!
虽然这样想着,却不敢造次,只能愈发恭敬地回道。“公子见笑,奴婢一桶水提不上来,半桶还是可以的。”
沐嫣说的是实话,凌月瑾却不信,许是常年在外独自养病,身边人对他皆是战战兢兢,小姑娘说着恭敬的话,大概以为天色暗,看不清她的表情,神情颇有些得意之色,忍不住想看她出糗。“那你就打半桶水给我看看,如果打不上来,我就让清风把你扔到井中。”
像是为了配合自家主子,清风从鼻孔出气,本是儒雅文弱的模样,却给沐嫣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垂眸回道。“是。”
这口井荒废很久,麻绳粗糙磨得手指生疼,沐嫣不敢吭声,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拉着麻绳,滑轮铿铿锵锵传来卡壳的声音,引得凌月瑾与清风蹙眉。
小姑娘很害怕,定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什么不讲道理的纨绔子弟,凌月瑾看着看着便觉无聊,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清风,把她打水。”
清风微微一愣,瞪大眼睛看向自家主子,虽心下疑惑却没有出声,恭敬行礼,便去帮沐嫣打水。凌月瑾冷漠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说完迈开步子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