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说话的中年人自行离去,田宇仍然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脸上全是震惊之色。尽管他潜意识依旧不信中年所说的那些话,可心里却不得不信了。
事实就摆在面前,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口编造出来的谎言。
自顾自的感慨了两句,田宇的神情变得严肃,沉声说道:“毅勇公爵如此大才,放在正途上,那就与国大利,我大楚国千万年来的福祉基业。可若是走歪了路子,那就是天下大害!百姓之灾啊!”
他这话像是说给别人听,也像说给自己听,边上的管事先生迟疑了下,还是凑近了低声说道:“公子,咱们这一次出来,是为了到处看看,得了经验才是要紧,别的都是小处,公子一定要分清轻重。”
田宇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感慨。既然已经下了马,索性牵马在这五里台周围走一走,顺便吃过午饭再赶路。只是走不几步,索性将缰绳交给护卫家丁,田宇和管事先生一起去店铺里面看看。
“这些都是杂件杂货。说起来也是应该,这安州本来就是楚国南边最为富裕的地方,也是连接内地的陆路通衢的所在。货物再次汇集分销,自然也是有利可图,就算毅勇公爵看不出这个,他身边的手下也能看出来。”
走进一个杂货铺子,管事先生指着摆放开来的各种货物点评说道。
连续走了几家,两人就没有兴趣再看了。原因是这些地方其实和府城、省城、京城的繁华之地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这边是以乡镇之地,整个商业规模辐射到了周围州县而已。田宇收起心思,这边刚要上马,却看到前面不远处一家店铺门前排了长队。也不知道究竟是做的什么生意,居然这么红火?
等到田宇和管事先生到了跟前一看,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排着长达上百人的队伍,每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更稀奇的是,这队伍里的人是五花八门,有穿长衫的士绅,有满脸油光的土豪,还有愁眉苦脸的农户。总而言之,小地方的贫富贵贱居然都有,而另一侧还有顾客进出,看着和这个队伍是两码事。田宇二人彼此用了个眼色,也装作是顾客的模样慢慢走了进去。抬头看看这店铺的招牌,上面写着清清楚楚“平安商行”四个大字,正是那毅勇公爵杨天鸿名下的产业,
队伍排列到了店内,就分成了两拨。排队的队伍已经排到角落的一处柜台,在那柜台后面坐着三名文书账房模样的人。有人在打着算盘,有人在提笔记录,还有人在问询,每个站在柜台前的排队人等,都情不自禁的弯腰低头,做出一副极谦卑的态度来,而那三人则丝毫不见缓和,时不时的呵斥几句,言语森冷,表情冷漠。这一看,分明就是富商恶霸欺压百姓的最经典写照。
这种场面让田宇看得很不舒服。摆明了就是富人欺压穷人。本能的想要张口发问,却实在是厌烦了动不动就被人提起那句“你是第一次来安州吧……”。不过,不光是田宇在看,很多进进出出的顾客也在看。而且,看样子,对那边奴颜婢膝正在排队的众人却没什么同情的意思。旁观者当中有人还冷笑着说道:“这就是活该,毅勇公爷拼了多大的力气,玄火军死了多少人,才在南边挡住了入寇的越人蛮子,让咱们安州百姓过上了平安日子。这帮腌臜泼才,他们不去给毅勇公爷磕头烧香,不去给玄火军立长生牌位,却还在那里私底下耍些花样,想要少报瞒报。说起来真正是该死,这点花样字,难熬还能瞒得过玄火军的盘查?也得亏是毅勇公爷慈悲,还给了他们以个最后的期限。不然的话,把这些人全部撵出安州,要么去往北面遂州,要么迁往南面的开拓区,让他们去尝尝重税和越人的滋味。说起来,倾家荡产那都是轻的。若是被越人抓住,到时候就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田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朝着说话那人拱了拱手,开口问道:“在下从别处来,也是第一次来这安州。刚才仁兄所说的少报瞒报,到底是报什么,这最后的期限又是什么?能否告知在下?”
男人看着田宇仪表不凡,说话又是客气,也做足了礼仪。那冷笑的人倒也不敢怠慢,加上又是存了几分故意卖弄的心思,于是点头过后,咳嗽了几声就开讲。
“咱们大楚国北面连年旱灾,朝廷要对各地州县征收重税。说起来,这可是彻底祸害百姓的事情。还好,安州这边有毅勇公杨公爷冒着天大的风险要把这件事扛下来。可不管怎么样,赋税这种事情,总得对朝廷有个交代。所以要知道安州这边有多少人?多少田?拿到以个精确的数目之后,才好和上面去讲,免得被上面诈了。这位公子,你说说,毅勇公爷帮助咱们挡住了朝廷加派的赋税,这是多大的恩德?现在,外面已经有太多北方那边破家破产的人逃到安州来的。听那些人说起北地征收加派赋税的情形,那真是惨啊!杨公爷替他们挡住这么大的祸事,这些该死的家伙却不按照公爷的吩咐去做,当真是活该!”
没等田宇接话,顾客里又有人吆喝说道:“有毅勇公爷在安州镇着,那是咱们的福气。”
话音未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应和的声音。
“胡家村胡八一,家中一共男丁七人,妇女八人,孩童二人,田地三百亩。”前面柜台旁边,响起了战战兢兢声音的禀报。
随即,又是响起一声拍桌子的巨响。柜台后坐在当中的那名文书已经站了起来,指着卑躬屈膝站在面前一名老汉的鼻子连声骂道:“胡八一,你****的是不是脑子进水?还是胆子大了想要见见阎王爷?尼玛你****的胡说八道用这种谎话想糊弄谁?你家收容的那几十个逃荒灾民那里去了?你家向西三里外的那两千亩地是怎么回事,那田地主人死了百多年了,怎么年年还有庄稼长出来!难不成,你胡八一学了修士仙人的法术,能够平白地里不用耕种就能长出粮食来?”
那文书声色俱厉,口中无数唾沫星子都飞在了老头脸上。那老汉被猛然一吓,直接就瘫在地上,随即爬起来拼命磕头,连声哭喊着说道:“小老儿昏了头,不该欺瞒毅勇公爷,不该欺瞒上差。可怜小老儿一家几十****得紧巴,还望上差高抬贵手,绕过小老二这一次吧!”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胡家的租子放出去比市面还高一成,家里****都是大鱼大肉,你老不死的屋子里还有一房小妾,这日子还叫紧吗?”那文书显然是动了怒气,一边骂着,一边直接把手里的毛笔狠狠砸了下去。
那个叫做胡八一的老汉就只是在那里不住的磕头,连声高喊着冤枉,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瞒报。眼见得此人连声抵赖,也做出一副凄惨万分的样子,柜台后面另一个文书也凑过来,阴测测地冷笑着说道:“这事情好办啊!既然不承认,既然这胡八一口口声声说他自家田地只有百亩,那你就在账面上记下他三百亩地就行。总之,除了这三百亩田地,除此之外那都是无主的地方。如此一来,多余的部分,就回复给玄火军总办那边,按照咱们大楚朝廷的法度,该收多少赋税就收多少。若是赋税收不上来,田地也就是直接按照无人禀报的规矩,收归节度使府所有。总之,这胡八一家里就是三百亩地。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老汉顿时猛然睁大了双眼,张口结舌,喉咙里也不知道究竟发出什么声音。显然是想要说话,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到了后来,老汉哭着只是磕头,额头都碰破出血了,店铺里面也安静下来。刚才觉得活该的那些围观人种,看到这种场面也是多少有些不忍,一个个都不出声了。田宇站在那里只觉得热血冲头,向前迈了步就要说话,才上前一步,就被身边人拽住。转头一看,管事先生神情极为严厉,冷声急促地说道:“公子切忌不要多管闲事,咱们走。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田宇紧抿着嘴唇,额头两边是青筋直冒,想了想,最后还是长吐一口气,跟着管事先生和化为家丁们一起出了店铺。出来之后,田宇也不说话,径直上马,鞭打坐骑快走,一行人连忙跟上。就这么出了五里台这个镇子之后,这才在路边停住了马。
“什么朝廷勋贵,什么骠骑大将军。我看着杨天鸿根本就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他一定有反心。这等食人的禽兽,是国家大害,是百姓大害!”田宇已经是脸色铁青,握着缰绳的手一直在发抖,口中骂声不绝。
很意外,他这些话却没有在周围引起什么共鸣。管事先生神色淡然,家丁护卫们则是知趣的看向周围,把自家公子和路人隔开。路上人太多,难免有人听到什么的。若是因此招来些莫名其妙的祸事,总之就是不好的。
“公子,恕老朽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大楚国加派的赋税年年都有,从最初的时日算起来,已经是比过去增加了三倍以上。虽说是为了北面军镇防御戎狄,也是为了赈济北地受灾的流民,可是加派赋税的害处咱们都知道,也很清楚。不管那勇公爵杨天鸿有什么目的,做了什么,可无论如何,他毕竟也是给安州和周围百姓挡住“加赋”这一件祸事。说起来,那就是莫大的功德。百姓们永远不会觉得他是禽兽大害的。”管事先生淡淡评点道。
田宇对于管事的说法并不赞同,争辩道:“可是先生你看到没有,那姓胡的一家人马上就要完了,要完了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