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姆没有力气,否则也许他已经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着柯里的伤痕累累的乳白色老旧外壳了。直到此刻,他才认真地考虑起来,当初在他醒来之后,为什么会那么做。
这当然是月能公司计划之内的事情,当时的萨姆没有意识到他对柯里的依赖是多么强烈,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久别重逢的宇航员伸手触碰将与他为伴三载的机器人,而且还是在“刚刚从事故中死里逃生”的状态,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敢打赌,在他之前和之后的每一任萨姆都这么做了。
因为那种从意识深处传来的意愿根本无从反抗,它们在你发现它们的存在之前,就已经悄然挤进了你的脑海。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而能够悄然无声地占据人的思维。
月能公司设计好了一切,萨姆有人类的全部基因,甚至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但却不知道自己的每一步行为是否出于自愿。
濒死的宇航员动了动放在被子外的手指,苍白的面孔上慢慢露出苦笑。
机器人看着他的面孔,也做出了难过的表情,“我能帮助你吗,萨姆?”
“我想念你,柯里。谢谢你来看我……”萨姆咳嗽着笑了起来,但无法忽视的两滴晶莹液体正在慢慢从眼角滑落,“但这都是假的,对吗?都是月能公司设计好的,我什么都没有,连‘自我’也……从未存在过。”
“萨姆。”柯里的表情却不能变得更加难过,他只会那么几个固定的表情,“我想帮助你,我能帮助你吗,萨姆?”
萨姆没有回答,却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手指,像是想要抬起手。柯里望着萨姆,慢慢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但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只是落在病床的边缘——离萨姆只有几毫米远的地方。
萨姆吐出一口气,渐渐地放松下来,接着慢慢地把手指挪动到了萨姆的手背上,声音很轻:“你像真的一样,柯里……我们都像真的一样。但如果你从前就这样真实,也许基地上的日子会好过一点。”三年的孤独和寂寞让萨姆对着植物都能自言自语,哪怕明知柯里只是个机器人,如果它能像现在一样,无论看起来还是摸起来都如此真实,那么总归会好上许多。
柯里的表情有那么一会儿变成了笑脸,但现在又恢复成难过,“你是真实的,萨姆。”
萨姆咳嗽着笑起来,“是啊……四百三十一个萨姆,都是真实的。”
“是真实的,萨姆。”柯里抬起另外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头部,“在这里是真实的。”然后他又指向自己的胸口,“在这里也是真实的。”
“那是什么?”萨姆的目光有些疑惑,“是你的……硬盘吗?”
柯里摇了摇头,露出笑脸。
“伙计,你总是让我有些……搞不懂。”萨姆苦笑着,微微晃动了一下脑袋,像是在摇头,“你总是让我搞不懂,以至于我有时候对你发了脾气。”
“因为我们的运行方式不同。”柯里带着笑脸说,“但没关系,它们都是存在的。”
“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伙计,我们不叫‘运行’,”萨姆还是在苦笑,“我们应该叫‘活着’。”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可惜我活不了多久了。”
柯里此时应该转换成悲伤的表情,但它的表情没有变,仍然是那张僵硬的笑脸。它转向托尼和其他人,“我可以跟萨姆单独待一会儿吗?”
“当然!”出人意料的是,在托尼开口之前,两个小科学家就激动地回答了。紧接着两个人脸色立即变得有些尴尬,菲茨忙着对托尼解释,“对不起,斯塔克先生,我们不是想……”
西蒙斯:“我们其实是因为……”
托尼看着两个吞吞吐吐的小特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别担心,你们现在的‘神盾局模式之我有话但是不能告诉你’的表情就值回票价了。”
小特工们:“…………”
科尔森微笑着对萨姆点了点头,转身打开门,准备率先离开房间。但是萨姆从身后叫住了他,“等等……”
科尔森回过头来,萨姆的目光在他们中间移动着,“抱歉让你们跟一个死人一起呆了这么久……还有就是,谢谢你们……”
科尔森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认真:“只要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找到我们。”
等到他们离开了病房一段距离之后,西蒙斯终于可以激动地开口了,像是憋了很久,“你看见了吗菲茨,它‘想’跟萨姆单独呆在一起。”
“它有自主愿望,西蒙斯。”菲茨的激动程度一点都不弱于西蒙斯。
“那其实是……”托尼开口,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他想说的是“运算结果”,但是不久之前贾维斯的那一长串“运算结果”还没从他脑子里消失呢。托尼真心不希望贾维斯再来一遍,那让他头疼。于是对着两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小特工,他只能含糊其辞,“是啊,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