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九皇子九皇妃走了差不多半个村子，正打算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几个小孩儿不知道从谁家跑了出来，在隔着不远处的院子里喊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童音回转天地，屋檐上的雪花也随之飘飞。

四周瞬时一片寂静。

随即，村里的人顾不得地上全是泥泞雪地，“噗通”的再次跪在地上。

“请九皇子恕罪！”

南耀珵淡淡的睇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不是走，而是往传来声音的方向拐过去髹。

身侧的侍卫紧随而行，村民们更是惊慌的面色发白。

“起来吧！”

唐蓁蓁丢下这句话，跟随着南耀珵的脚步过去。

村民相互看了眼，咬着牙的起来赶忙的跟了过去。

当唐蓁蓁过去，那个院子四周已经围了了九皇子的侍卫，几个穿着新亮衣服的小孩儿惊恐的聚在一起，怯生生的看着站在眼前的男子。

翩飞的袍子带起丝丝的雪花，俊美无暇的面容清冷的像是冰山寒凉。

“谁教给你们的？”

冷幽的声线划过，在场的小孩儿一颤，几个岁数小的立刻哭出声来。

南耀珵的眉宇一沉。

唐蓁蓁恰恰看到这一幕，赶紧的上前几步，“姐姐这里有好吃的糕点，问你们什么，你们就回答什么，姐姐送糕点给你们吃！”

随行的夏荷机灵，很快就拿了一盒子的糕点到了跟前。

夏荷打开。

虽然空气寒凉，糕点也冷的僵硬，可那香气还是散了出来。

当即，那几个孩子的脸上就露出垂涎的神色。

后面跟来的村民更慌张，可碍于眼前都是九皇子的侍卫，连气也不敢喘，只能在后面偷偷的瞧着。

唐蓁蓁不知道村民在想什么，看到几个孩子意动，笑的越发温和，“那，现在告诉姐姐，谁最大？”

几个小孩子立刻就扭头看向最中间的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个头在这几个孩子里面最高。

那个孩子的脸色苍白，咬了咬牙，走出来，“我最大！”

“真不错！”

唐蓁蓁笑了，亲自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儿糕点放到那个孩子的手里。

那个孩子冲着唐蓁蓁一躬身，转身回去把糕点拿到了那几个孩子跟前。

几个幼小的孩子先就挤着分了，一块儿糕点一个人只分到了那么丁点儿，可就算是如此，也都觉得香甜可口，忍不住就舔着小舌头对看着笑。

所以，有些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唐蓁蓁的眼中微微的有些模糊，就在这时候，眼前一道红色的身影闪过，南耀珵站到了她身边，手里也拿捏起了一块儿糕点。

“谁告诉本殿下刚才念的是什么？”

仍是冷淡的声音，可手里的糕点却无疑让孩子们眼中发亮。

“千字文！”

在场的几个孩子几乎一起喊。

南耀珵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唇角似有若无的一勾，“分下去！”

“是！”

夏荷应声，随行的一名侍卫过来，帮衬着一个孩子一块儿的分了。

孩子们有的吃了，有的没吃，可不管是吃了还是没吃，都眼巴巴的看着那盒子的糕点。

于是，后面的问题接着来了。

“谁教给你们的？”

“江夫子！”又是异口同声。

“在哪儿教你们的？”

“……”

这回，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孩子要主动领着去看的。

而这边一嘈杂，后面的村民就是原本有几分听天由命的心思也都散的一干二净，要是惹怒了殿下，就是九条命也不够活的。

正想要呵斥自家的孩子，可守护在四周的那些侍卫冷眼看过来，那些村民们双股立刻颤颤，当中胆子小的，当即就腿脚一软，晕了过去。

于是村民那边就是一阵闷声的忙乱，不知道那边那几个孩子已经前面领路的带着南耀珵一行人去了教学的地方。

可那个地方，不是旁处，正是先前他们吃饭的地方，那个叫江河的人的院子。

远远的那几个孩子就喊着“江夫子”。院子里的江河不明所以，走了出来，可当看到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立刻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孩子们愣了愣，小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过去就去搀江河，大一点儿的孩子意识到什么，也跟着江河跪倒在地。而看着在一起的大哥哥跪下来，其他孩子的声音渐渐的静下来，最后也都跪在地上。

眼看着刚才还热闹的场景变得清静，唐蓁蓁没有说话。

南耀珵淡淡的看了眼似乎和刚才离开并没有什么两样的院子，站到了江河的跟前，“说吧——”

清冷的话没有温度。

江河的头顶瞬间灌过来一股寒凉。视线所落，眼角好似看到了那大红的蟒袍后不远处露出来的一角青梅花纹的裙摆。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

江河深吸了口气，抬头。“禀九皇子殿下……”

侃侃而言，竟流畅无比。

唐蓁蓁微微的有些讶然。

因为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人说话的时候还面色苍白，浑身颤颤然，这转眼却像是变了个模样。只是很快，唐蓁蓁就有些明悟。

……先前他只是因为他自己，而现在他是因为这几个孩子，因为这个村子的未来。

他说自己也下地种田，挑水担柴。可在闲暇的时候总忍不住在地上写写画画，前几年写的时候恰巧有孩子看到。一开始他也没当回事，可渐渐的，有一天他在写的时候，孩子就在他旁边也写了字。于是，他就开始教，一开始只是教几个孩子，现在差不多整个村子的孩子都在跟着他学。

他的院子没有桌椅，就是书他也只有当初他学过的几本，所以他就在地上写，孩子们就在地上学。村里人不想让他教，他就一户户的去求。村里人没有束修，他就说只要能让他活着就行。

他说，他教孩子们不是为了日后能出人头地，哪怕只是为了将来能少被人骗，不会被人欺负就够了。

他说，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有什么罪责，他担了，只想请九皇子饶了村中的众人，还有孩子。

最后，他竟有了视死如归的气势。

当他郑重其事的叩首在地，四周竟是一片寂静。

四周的孩子们没听懂他说的意思，可看到他匍匐在地，也跟着匍匐在地，只有年纪小的几个孩子偷偷的抬头往南耀珵和唐蓁蓁的身上瞧。可目光大多的还是落在夏荷手里拿着的盒子上。

南耀珵冷眼睇了跪在地上的江河一眼。眼角一瞥，看向那几个孩子，“都过来吃糕点吧！”

几个孩子一怔，很快又是欢喜起来，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蹦起来就要去拿糕点。

可刚起来，后面那个最大的孩子拦到他们跟前，“子曰，子弟入则孝，出则弟。江先生是我们的夫子，现在江先生跪着，我们怎么能在旁边吃东西！”

“……”

孩子的欢呼声一滞。

最大的那个孩子没有再说什么，返身回去，又跪倒在江河身旁。

其他的几个孩子相互看了眼，络绎的都回去了原来跪着的位置，再次跪下来。

就是先前偷偷往那个装糕点的盒子瞧的孩子也不敢抬头了。

只是当这些孩子重新跪下来，空气中立刻浮动起冷寒。

连唐蓁蓁都没说话，也没有上前。

身侧四周的侍卫更是静默无声。

沉寂，悠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连唐蓁蓁都觉得有些凉。

唐蓁蓁正要上前，前面的人终于开口了。“江河，你倒是打的好算盘！”

江河一颤，全身瞬间冰凉，脑门上却已经冒出了汗。

“草，草民不敢！”

“嗬——”

清冷的声音泛起，南耀珵转身。

离开。

身后的一众侍卫静默无声，跟着离开。

唐蓁蓁看了那个仍跪在地上的江河一眼，也随之离开。

只是离开的时候，那个最大的小孩儿正好抬头看过来，唐蓁蓁眉角一挑，冲着那个孩子眨了眨眼。

那个孩子一怔。唐蓁蓁已经飘然而去。

九皇子一行，浩浩荡荡的离去。

江河的院落恢复了寂静。

只是江河仍没有知觉的跪在地上，直到那几个孩子站起来凑到他跟前扶着他起来，他才颤颤的回神。

眼前早已经空荡荡，当鼓起来的勇气散尽，身上竟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若是惹怒了九皇子殿下，整个村子，还有眼前的这些孩子会不会，会不会……

后面的，江河不敢想。

只是看着眼前这些关心他，甚至还把刚才得到的糕点往他嘴边送的孩子，江河扯了扯嘴角，眼眶一个劲儿的发红。

那个最大的孩子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迟疑的开口，“我，我刚才好像看到九皇妃笑了！”

什么？

江河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那个孩子，“你说什么？”

“九皇妃，好像笑了！”

“……”

江河一颤，脸上霎时的闪过惊喜。

******

车马缓缓的驶离。

夜幕也渐渐笼罩。

身后的村子在夜色下，几乎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哀戚的味道。

合上帘子，唐蓁蓁看向身边神色自若的南耀珵。南耀珵回以一笑，“蓁儿有事？”

“……”

还用她说？

离开的时候她都觉得不忍心，他倒是好，一句话都没说。

“你就不怕今儿晚上出几条人命？”唐蓁蓁问。

南耀珵眼中一闪，“蓁儿想要留下来看？”

“……”

好吧，当她没问。

唐蓁蓁微笑，“其实就算是换做我，也要小惩大诫！”

南耀珵抬手在她的面颊上滑了下，“蓁儿聪明，不然刚才也不会示意他们了！”

“……”

呃，他都看到了啊！

唐蓁蓁吐了吐舌头，娇笑的窝到他的怀里，“既然电殿下早就胸有成竹，那我就不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