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焰火再好,不能当饭吃。没听这位小兄弟说到‘老幼妇孺’这四个字吗?村子里的男丁都到哪儿去了?到高丽,到吐谷浑,到岭南,为皇帝陛下的贪欲送死去了!三年三次东征高丽,使多少人骨肉分离,家破人亡?就连这大运河,也不复几年前的繁华了!”一个中年男子忿忿不平地说道,“接着小兄弟的话,我老齐也有话说。这几年,到处都是反贼,到处都在打仗。朝廷为了养活军队,就想尽办法从我们商人身上榨油。我是东都的一个卖油郎,好不容易攒下了一个小门面,生生地被朝廷拿去缴了税!可怜我的妻儿,如今住在后巷里,全家都指着我奔走挣来的那一点点钱过活!”
“宁当太平犬,不当离乱人吶!”少年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趴在船舷上不动了。
船上的行者念着少年的这句话,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怅然之色。那大汉轻轻地掸了掸烟袋,伸手拍打着少年的脊背,细着嗓子道:“小公子醒醒,莫要睡过去了。船上风凉,会伤身子的。”少年缓缓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无比,他忽然把头探出船舷,呕吐了一阵,这才回过身子,哂笑道:“小弟还是没能治好晕船的毛病。真他奶奶的郁闷!”
少年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就像是一个古老世家的后裔。然而此时露齿一笑,却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像是邻家的少年郎一样,令人倍感亲切。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模样着实令船上的行者开怀。大汉轻声笑骂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某的一掌把你成那德行的。”众人轰然大笑,船上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趁此机会,那个短打扮的青年凑到少年身边拱手道:“在下萧锐,江都人氏。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你姓萧?”少年那慵懒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你是梁国宗室后裔?”青年苦笑道:“正是。亡国之后,苟活而已。”少年摇头道:“我听说朝廷里有一位萧瑀萧大人,生性耿直,屡次直言犯上,是难得的好官。他就是你们梁国宗室。”萧锐脸上划过一丝讶色,问道:“兄台如何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少年嘻笑道:“你莫不是忘了那句话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这些东西,都是跟学堂里的夫子学的。”萧锐更是惊讶:“兄台的师傅莫不是朝廷致仕的某位大人?”
少年摇摇头,见萧锐眼眸里露出怀疑之色,哈哈笑道:“你不会怀疑小爷我是朝廷派来抓你的金蛇卫了吗?噢呀,说起来,小爷倒是和宇文老乌龟的二公子有些交情。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还欠小爷点债呢!”
船上的气氛因为他的这句话,瞬间又变得诡异起来。那大汉悄悄地从袖子里摸出旱烟杆,一边擦拭一边笑道:“小公子好生福气,居然能和宇文二公子交上朋友。我们这里许多人都想见宇文二公子一面呢!”
少年似乎没有听出他口气中的清冷,仰头笑道:“是啊是啊!我真是做梦都想再见他一面呢!”
大汉悄悄地向他靠近了一步,手中的旱烟杆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金色。这时却听少年指着远处叫道:“噢呀,前面就是汴州了吧?”
一直没有参与对话的船老大此时放下摇橹,略显恭敬地答道:“回公子,是汴州。再过一袋烟的功夫,咱们便能到南门码头了。”
“噢呀!人都说天下商贾出定陶,天下水路汇汴州。小爷今天倒要看看这汴州城是不是名实相符!”少年伸了个懒腰,有些责怪地说道:“我都说了,那牌子不过是沐大哥送给我的礼物,你不用这么拘束。”
“是,公子。”船老大微微屈身行了一礼,重新捡起摇橹。一众行者见船老大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都有些奇怪,心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与漕帮关系匪浅,难道是漕帮的贵人?可是漕帮中人人精通水性,哪里有谁会晕船的?
少年打了个呵欠,对青年露齿一笑:“放心,我不是朝廷的人,我师父也不是朝廷官员。兄台能仗义执言,与当今丞相顶着干,小弟佩服得很。可否冒昧问问兄台下一步的打算?”
青年沉吟片刻,终于决心相信眼前的少年一次,拱手道:“听说东都留守越王侗是明理之人,又是皇孙。在下想请他老人家主持公道。”
“杨侗……骆大哥的主子么……”少年眯着眼睛,笑道,“那就祝仁兄一路顺风,心想事成了。”说着忽地跳到了船舷上。
“公子小心!”青年神色大变,忙伸手去抓少年的衣襟。
然而他的手再快,也快不过少年的身法。只见少年脚步虚移,顷刻间便飞到了堤岸之上。
青年伸头望去,目测船舷到堤岸足有两丈远,如此远的距离,寻常人是断然跳不过去的。他兀自咂舌,却听堤岸上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在下荥阳谢子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