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惮横了他一眼,侧头避过袭来的铁钩,正攻向李大嘴,却见杜杀极为阴毒地一脚撩过来,直取下阴。这一脚要让他踹实了,便是鸡蛋一起没了,张无惮大是骇然,长剑终于出鞘,切豆腐一般斩断李大嘴的刮骨刀,手腕一抖,反手切向杜杀的腿。
杜杀只消再往前递递脚,便能让他这辈子绝后了,可势必右腿也要被斩断,当即收了腿,也跃出战场,“咦”道:“这小子真是邪门,十八般武艺,不说样样精通,耍起来倒还有些模样。”
他这句话刚开口时,是杜杀冷冰冰的声音,说到后来,却已变成了娇媚的女声,又带了一串串娇笑,听得人耳朵酥麻。
李大嘴和阴九幽也都后退撤出了,张无忌扶住哥哥,不可置信道:“你、你不是杜杀,你是屠娇娇假扮的!”
“小呆子,若非你迟迟不见‘屠娇娇’露面,怎会只观战不敢入内助拳呢?”“杜杀”将衣服一扯,已变成了个十六七岁美貌少女的模样,对着他们巧笑嫣然。
张无惮面无表情道:“何况,若是同屠娇娇搏斗,我怎会不防着让人一脚断根?”
杜杀虽残忍嗜杀,但也算冷淡正直,怎会使这等不入流的招式?张无惮防了他腿上诸般变化,却万万料不到有此招。
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栽这样大的跟头,幸好尚未酿成大祸,否则定要去福建取了辟邪剑谱,学成后血洗整个恶人谷。
张无忌只觉后背寒毛皆竖,始知原来世上人心险恶如此。他在武当山上,学到的都是光明正大的搏斗技巧,却是第一次见识到还有这等手段。
屠娇娇笑道:“两位初入恶人谷,又跟阴老九是老朋友了,我们同两位开个玩笑罢了。你们是来找万神医的,既然打死了拦路虎,便请吧!”
张无惮回了她一个笑容,道了声“多谢屠姑娘”,当下拉着张无忌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双方擦肩时,阴九幽似乎想动,让屠娇娇一个眼神止住了。
等他们兄弟二人走远了,哈哈儿才道:“娇娇,那小子已然动了杀意,凭他的武功,再过几年回来报仇,该当如何?”
“他们两个出身正道,当弟弟的拿得竟然是武当佩剑。可你看那小子的脾性,动辄便要杀人,绝非正道能容的,日后他欺师灭祖、指日可待,到时候,自然便能有场乐子看,他武功越高,这乐子便越精彩!”屠娇娇笑道。
李大嘴嗤笑道:“着啊,他便是武功再高又如何,咱们还怕了不成?”
众人皆知他说的是连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都折损恶人谷,让他们接连几番算计,成了个不动不说话的残废。十大恶人为祸江湖,却也将此当作平生最得意之作,当下人人面上含笑,得意至极。
待笑了一阵,屠娇娇方道:“小鱼儿呢,他跟着杜老大学到一半,竟然说闻到了生人的味道便跑了出来,杜老大等了半天不见他回,咱们得快将他抓回去呢!”
阴九幽道:“你是杜老大的狗,你去找人便罢了。”说完脚下不停,打个旋儿,便消失在屋落中。
屠娇娇对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听哈哈儿道:“哈哈,阴老九摆出这副要去找场子的架势来,谁不知道他没这个胆子?哈哈!”
这话说完,他们便都散开了,屠娇娇走到半路,便见小鱼儿正蹦蹦跳跳往这边走,上前拦住他,笑道:“怎么耽搁了这些时日?杜老大都恼了,怕又要放老虎咬你了。”
“老虎又什么好怕的,小鱼儿现在杀老虎,跟吃饭喝水似的,都不带打哏!”小鱼儿笑嘻嘻地拉住了她的手,“我不怕老虎,却怕杜伯伯,屠姑姑,你随着我去好吗?”
屠娇娇啐了一口,笑骂道:“知道杜老大吓人,还不脚下走快些?”
那头张无惮两人已到了万春流处,他微微闭目沉吟一下,没觉出周遭有人在,方出声道:“晚辈张无惮、张无忌,前来拜见万神医,想向您讨教些医术。”
隔了盏茶功夫,才有一个干干瘦瘦的小老头打开门,目光深沉扫他们一眼,面无表情道:“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小疯子,竟然来恶人谷求医问药,还嫌死得不够快吗?”
他话语虽冷硬,但知他们既然能活着走到这里,便是有些本事的。万春流是断断不信有人能从四大恶人的夹击中活下来,还当他们要么没碰上十大恶人,要么碰上了某一位,暗叹一声他们运气还不赖,还是侧身放他们入内了。
一进门便闻到扑面的药味,炉上还点着十口大锅,里面煮着各类药材。里间还有一间屋子,却垂了一条长长的幕帘,看不清另一端的景象。
想必燕南天便在那屋中,被泡在药汤里人事不知。张无惮只往那边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了,正色道:“晚辈家中长辈卧床残废十载,得胡先生医治后虽能下床走路,却四肢僵硬不甚灵便,落下的武功迟迟不能再重新练起。”
万春流眉头紧皱,半天后才道:“残废十载之人,能重新活动已然是侥天之幸,要想照常练武,可断断不容易。”
他自认医术同胡青牛不分上下,若是胡青牛都束手无策,那他也没有法子。
张无忌在一旁听着,心知张无惮所说的定是俞岱岩了,听到连万春流都觉得棘手,不禁跟着叹气,却不料张无惮继续说道:“晚辈还有一长辈,自二十岁上,面容衰老速度几倍于常人,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却已是七八十岁老翁的面容,但身上皮肤光滑,只脸上老太横生,不知该当如何?”
他又接连说了几个疑难杂症,皆是上辈子看《奇闻说事》看来得,见万春流越听越是骇然,叹气道:“想不到竟然连万神医都束手无策,那晚辈还有一长辈……”
万春流不禁苦笑,暗暗想到莫非这少年是哪个医术世家的传人,不忿他“神医”的名头,故意来砸场子的?须知这“神医”云云,也不过是被救治之人感激他方才叫出来的,如此虚名,倒惹出了一桩事非。
他正想着,却听张无惮道:“这位长辈之病,更是离奇,他本是惊世大侠,却遭小人陷害折磨,一人身上十四经脉,他却已被毁了其八,虽奄奄一息,却仍存于世,只是人事不知,无法苏醒——此等症结,不知万神医可能救助?晚辈此行,便是为了他来。”
他所说得,正是燕南天的症状,只此秘密,除了下手的几大恶人,余者皆不知晓。万春流浑身颤抖,几乎控制不住去掀开帘子看看燕南天如何了。
他还当张无惮是受杜杀等人之命,来试探他的,若是这群人当真起了疑心,怕第一个要杀的便是生死不知的燕南天。
万春流一脸强撑着的平静淡然,咬着牙根道:“这等废人,便是被救醒了,也不过是个残废、白痴,何况根本无药可救,不过拿来试药罢了!”
“可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了江枫的两个孤苦孩儿,他也必须要醒过来。”张无惮低声说完,给张无忌使了个眼色。
张无忌当下将自己的靴子褪下,从鞋底夹层中取出两包药来,双手捧住,置于桌上。
刚才一番搏斗,他傻乎乎横剑防备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出现的屠娇娇,虽是出于本心的反应,可也因此让几大恶人都忽视他,多将目光放到张无惮身上。
换句话说,几大恶人若非看出张无忌当真是在凝神戒备屠娇娇偷袭,觉得他头脑简单不足为虑,想坑死不过分分钟的事儿,也不会未曾仔细打量他,竟然没有发现他的靴子有异。
——所以有个傻弟弟打掩护是多么有用,要是张无惮自己,怎么也不能将这两包药顺利带入恶人谷。
张无惮将药包推向万春流:“晚辈乃天鹰教门下,仰慕燕大侠风姿已久,这些都是教众搜罗来的当世奇珍,还请您务必治好燕大侠。”
万春流脸上肌肉颤抖,道:“我早说了,根本无法将他救醒……”但那两包药俱是上上等的好药,莫说是他被困在恶人谷中,便是全天下也难寻,若是几大恶人来试探他,根本不用这般麻烦的法子。
他不愿承认便罢了,张无惮只是笑了笑:“除了这个,我还有一事想要麻烦您,我这弟弟生性宽厚仁和,却是过于善良了,人家说甚么他便信甚么,我想请您找几个人来,给他点颜色瞧瞧。”
这个要求倒是大出万春流意料,他盯着张无惮看不出什么来,只好转眼去看张无忌——嗯,这小子想什么倒是都在脸上写得一清二楚。
他从张无忌那边得知张无惮说得竟是真话,愕然半晌,方道:“敢拿恶人谷的恶人们练手,你倒真是胆大妄为,不怕有个三长两短,再把你弟弟害了吗?”
万春流都有能耐在几大恶人手下保住燕南天,难道不能在恶人谷寻常居民手中保下张无忌?何况谷中就他这么一个医生,还是个神医,谁没受过他的恩惠呢?让万春流出面周旋此事,当真是再周全不过了。
何况张无惮又不是吃素的,他刚跟几大恶人打过,心知虽街上没人,可暗中还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看,这时消息早该沸沸扬扬传开了,料想也没人敢来触他们兄弟霉头,真把张无忌弄成残废什么的,那是嫌命长了。
张无惮拱手道:“我信过您的为人。”
万春流好半天后才叹道:“那好吧。”他尚自不清楚此人的心思,将其暂且拢在身边,细细试探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