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似乎“流干了”——耸立天地之间的水柱在迅速变矮,因为天顶之上的“水面”消失了。最后的湖水被倾泻下来、迅速跌落向湖中。而就在那水中,李云心看到一个无比巨大的身影。
他化了真身,足有三百丈长。三百丈,是怎样的概念?长度,或许不是很直观。但若是转为高度——大致相当于他从前那个世界,三百层的摩天高楼!
三百丈的龙身,一个成年男子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一粒尘埃。
然而此刻这洞庭湖水中出现的巨大身影……甚至已经不是“巨大”可以形容的了。这迅速变矮的水柱仿佛一口立在广袤大地上的鱼缸,而这大鱼被盛在鱼缸里。但与其说它被盛在鱼缸里,倒不如说是圈禁——因为它本身是就有半个鱼缸那样大小,甚至于它的一条肉须,就同李云心的真身一样长!
大鱼全身赤红,就连肚皮都是泛着暗金色的红。它身上的一片鳞便足有一整个白鹭镇那样大,鳞片在水中发出蒙蒙的金光,就仿佛是掺了金粉的。
它的一张巨口便可以占据两个人的全部视线,然而那口中黝黑一团深不见底,绝不仅仅是阴影可以形成的黑暗。
它看起来同一条赤红色的鲤鱼并无甚差别,然而……
这样的大的“鲤鱼”,本身就已经超越了任何常理了!
李云心便知道……此乃,洞庭君的真身!
但这样一条被昆吾子从天空之上“倒出来”的大鱼,就只在两人面前出现了短短一瞬间。几乎就在李云心刚刚将它看清之后,这大鱼便消失了。
一点炫目的红芒出现在半空之中,迅速化为一个人形——便是李云心先前在君山上看到的那位“李道长”。
这洞庭君现身之后并不说话。只等湖水完全轰鸣着重入湖中,才红光一闪,瞬间出现在洞庭湖边。
李云心紧盯着他的脚——正距离湖边一丈之远。
传闻是真的。
他的老巢被人翻了个底朝天,而他仍旧不出洞庭一丈外!
昆吾子乃是大成玄妙境界。据说洞庭君亦是玄境,却不知是玄境的哪一个阶段。但无论如何玄境道士刚才那看起来轻轻松松的手段已在李云心心中留下可怕而深刻的印象。
而玄境大妖洞庭君……什么人能将它圈禁在这洞庭中、两千年?!
此刻暴怒的洞庭君浑身都泛着红光。他的双眉竖起,原本就不小的鼻孔因为极度愤怒而张得更大。得知螭吻死讯时他呼出的乃是蒸腾的雾气,然而此刻就连那雾气都变成了淡红色……就好像火云!
“昆吾子,你好大的胆子。”洞庭君的声音像是炭火在摩擦,仿佛每一个字儿都会在空中碰撞出四处溅射的火星儿。
“本君本不愿理你,你却自己找上门——你欺人太甚!”
玄境道士只笑了笑:“洞庭君胆子也不小。竟敢侵吞我道统法宝、圈侑我道统修士。据我所知……还要她牧云。”
昆吾子的声音低沉下来:“洞庭君岂不知取死有道乎?!”
两位玄境的强力人士对峙起来,李云心便向后退了两步、不说话。
洞庭君听了昆吾子的威胁,怒极反笑:“你那道统修士凌空子杀我水族螭吻,此刻竟敢上门同我讨要说法?道统虽强、也可以不讲道理。但是在本君面前,却不怕你们不讲道理。”
“这洞庭方圆千里……本君便经营了三千年。你当本君这玄境的妖身,是那些任由你们宰割欺凌的小妖魔么?!”
昆吾子朝李云心看了一眼,开了口。
李云心没来得及阻止他。
“螭吻?”昆吾子冷笑,“可还是未死的。不过倒也不怪你——即便是我,都不晓得他是用什么法子夺了螭吻的舍。倘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连想也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而旁边的这位小朋友既然可以设计夺舍螭吻,想必也可以杀了它。依着我看,我道统的凌空子,你那水族的螭吻,便都是被他给算计了。你这满腔的怒火与其冲着我发来,倒不如冲着他发去!”
有那么一瞬间,李云心很想现出真身,当即便远遁回渭城里。
——他没有摸清楚昆吾子。至少,没有完全抓住他。
他不晓得昆吾子与洞庭君说这番话、说他夺舍螭吻、设计凌空子的这番话是因为无意,还是的的确确要害他。
可能是他身为玄境修士,已经习惯了强大的力量,并不很擅长阴谋诡计。因而“夺舍螭吻、设计凌空子”这件事在他看来如今已是细枝末节、随口便说了。
也可能他就真的是想要将祸水引给自己。
李云心迟早也要明说此事,但绝不会是现在。他更想像借着杀掉月昀子的“势”,令昆吾子暂时地可以同他“谈谈”那样子,再借着昆吾子的“势”,同洞庭君谈谈——找回他想要的东西、要回他想要的人,有了充足的了解,再依势利导。
昆吾子不该不清楚这一切。
但如今毫不在意他的状况,只随口便当做“趣事”来说了。
李云心在心中冷笑一声。
出城之前他在汪生书笔店的屋顶上,正告了昆吾子一些话。他希望对方可以正视他所掌握的力量。
但当时对方淡淡一笑,李云心不清楚昆吾子是否真地听进了心里。
而刚才这位玄境道士展示了神通,告诉李云心……“玄境之下,也无非是世俗中人而已”。
再到了此刻。
李云心已完全明白了。
他自始至终没有赢得玄境道士的尊重。对方可能因为他所知晓的一些事情有所顾忌、没有出手,但并不意味着,将他当成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在心中冷笑一声。
这种感觉很不好。
而他也绝不会再像是一个苦苦哀求大人、甚至使着性子、摔着东西去告诉那些大人“我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的小孩子一样,再对昆吾子说一遍同样的话。
他会用实实在在的某件事令这个玄境道士为他对自己的轻视付出代价,并且好好地、长长记性——让他晓得他曾经可以成为自己的盟友,但愚蠢而固执的傲慢葬送了那个机会。
可能就在明日,可能在十年之后。
但无论如何,他可绝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