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虽然遁走,却只在这白树林中打转。…≦,那些保存了千年的蛟龙骸骨并非普通材质,李云心在抱着昏迷不醒的红娘子从骸骨旁掠过时曾试了试——硬度与韧性都惊人。无怪乎那恶蛟虽然凶残愚钝,却也知道避让,想来是之前在这片白树林里吃过苦头。
而他一面是为了躲避那恶蛟,另一面则是为了找到可能也被抛在水中的凌空子。
那凌空子的肉身已是具皮囊,灵魂则藏在镇魂音铃当中。若是个人,在水里虽说光线昏暗,却也是有大小的东西,要好找些。可她那皮囊虽被淬炼过,却已没了神魂灵力,能不能承受这千米深水的压力还是两说。倘若肉身被压碎了只剩下那音铃……那便当真是海底捞针了。
他在白树林中引逗着那蛟龙转了几圈,恶蛟自知难以追得上这狡猾的“小东西”,干脆蹿出了树林——只在上方的水域跟着李云心走。
洞庭君说这蛟龙残暴愚蠢,实则是言过其实。它们虽说不像大妖魔、人类那样聪慧机敏,但到底也是龙气所生、有野兽的本能。要说智力,大致与成年的猫狗相当,甚至略胜一筹。
这一条蛟龙是个乌沉沉的巨兽,体表没有鳞片,而是滑腻腻的韧皮。皮上散落着白色的斑点,像是造物之人染色时不小心洒上了几点钛白。
也没有爪,只有无角的龙头。它渐渐发觉树林中那个“小东西”是在找些什么,昏沉沉的脑子里就生出了一个昏沉沉的主意——见李云心往哪里去,便喷出一口浓墨似的水来,直染得那一片水域昏天暗地,叫他看也看不着。
如此追着李云心喷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无趣。便又嘶吼了一阵子、往那树林中蹿了几蹿,转身不知往何处游过去了。
这时候李云心才将那昏迷不醒的红娘子放下——放在从一根脊骨分出来的粗大肋骨上。
凭着他的眼力,转了这许久都不见那凌空子的肉身——想来是被压碎了。
也不见那承载了她灵魂的音铃——想来是落到水底去了。她肉身失掉了,灵魂却被那法宝保护,有知觉。这样一个有知觉的魂魄,一旦在湖底淤泥中被掩埋上几年、十几年、成百上千年,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状况?
即便李云心并非什么良善之辈,想到此事亦感心惊。倘若他自己有一天落到那样的境地,还真真不如死了去了!
他放下这红娘子,在水底取出自己的折扇。他这扇子自然不是凡品,沾水不湿。
然后盯着那红娘子的身体看了一会儿。
这鲤精化人形的时候定是花了好些心思的。身体玲珑有致,的确当得起美人的夸赞。但李云心对这些事并不是太感兴趣——他前世今生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并没有体会过为一个或者几个女子痴狂、心伤的感觉。
倒是常令其他人哀婉叹息。
不是费尽心思得来的总不会很珍惜。很多事情他厌了倦了,那感觉一直带到今生来。
然而到了今生,尽管心里记得从前的事、知道从前的想法,可总还是有一副正在成长的躯体。他依着前世的认知晓得很多时候物质也决定精神——他这具身体生机勃勃,要说没什么旖旎念头?那可不大现实。
初见乔嘉欣心生好感,很难说到底是不是生理冲动在其中捣鬼。
对寻常人而言这是一件值得享受的好事情。但对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弱点和罩门。因而他选择了抛弃原来的身躯,化了这龙身。虽然看起来仍是从前的李云心、也有人的脏器、经络,但和一个十四五岁正发情的少年人可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因而他这样看着红娘子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松一口气。
完全没感觉。
倒不是说丧失了某种能力。
实则有些时候也会觉得这大道独行,有茕茕孑立之感。但孤独是精神的,与身体****无关。有时候他会希望有一个人——其实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美是丑、是正是邪都无所谓——可以相处得自在畅快些。
和刘老道相处算轻松。但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感觉。李云心想要的……
倘若用他从前那个世界的话、说得文艺、矫情些,那么便是“灵魂伴侣”。与他的灵魂思想高度契合互补——他想要这样一个人。在遇到这样一个人之前,绝不委屈自己。
他在心中这样絮絮叨叨地对自己说了些东西……才终于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折扇上。
进了红花城,才晓得里面可以有那样宽广的空间,而不是可能令他发疯的狭小处所。从前因着某些隐秘的私人原因从未踏足其中,而今却要进去一探究竟了。在这样险恶而陌生的环境里,以自己的行宫做居所的确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时至今日,李云心仍觉得这玩意儿……很怪异。
有一种与这真实世界格格不入的诡异感。这世界上有仙人妖魔——但毕竟也都是这世界上的人、动物演化而来的。可所谓的“行宫”、“龙宫”这玩意儿……
你说它是神通?
却和任何一种神通给他的感觉都不同。
这一点是他从前慎重对待这东西的原因之一。只是如今机缘既然到了……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托起红娘子,第一次扎进自己的折扇里。
洞庭君的“宫”,看起来几乎有一个洞庭大小。李云心不晓得他当时目力所及之处是否都可以到达,但至少没有看到明显的边界。而他本以为自己已是真境,当有“龙宫”。既是龙宫,虽不说富丽堂皇,但至少……还过得去。
但眼前所见却全不是他所想的样子。
天地之间是一片白茫茫,分不出上下左右,也看不到界限。在这一片茫茫的混沌当中漂浮着一些东西——半筐青李子、一壶酒、十几个面目呆滞的幽魂、两卷书、半个糖人、一柄细剑……
总之之前被李云心收进折扇中的零零碎碎小物件,如今都浮在这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