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强烈得快要爆发的新奇感才陡然消失不见,随后投身到老头子口中的那些俗事上——法术与长生。
他的情况与老头子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但某些感觉却是共同的。这令他对这位“苏公”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人?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听老人继续说。
他之前那一句“是哪一类事”似乎打开了老头子话匣子,而后就收不住了。
他先叫李云心看水看云,又叫他听风。
然后开始要他去嗅风里的味道。老人自称可以在这风中嗅出数百种气味来,并且可以根据那些气味知道气味的主人都在做什么。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还指挥李云心潜入百米的深水从某一处石穴中捉来一条鱼。然后用恶蛟粗大坚锐的鬃毛剖开肚子给他看,以证明自己方才说的是对的——
这条大鱼刚才吃了一条小鱼,它的肚子里有“恐惧的味道”。
他苍老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充满了情感与活力的心。他是如此的敏锐感性,以至于若非言谈之间仍有条理、理性,李云心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归类为精神疾病患者。
但这老人也令他想起了一句道经——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
这样的一段旅途对于李云心来说不算轻松,然而也并不算难过。他习惯用表情、语气、言谈内容揣度一个人的心。那是因为一个人的言谈之间总有逻辑可循。而这个“逻辑”,倘若再深入一些说,在李云心这里……
就意味着“掩藏”。
“因为、所以”这样的思维模式看起来简单直接,然而“因为”当中的内容就已在为了引导出之后的“所以”而做铺垫掩藏。无论经受过还是没有经受过训练的人都拥有这种与生俱来的掩藏本能。因为这种本能,一切都有迹可循。
倘若一个人说话完全没什么规律、规矩可循,切切实实地随心而发会怎样?李云心曾认为这样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丧失理智的疯子,另一种,他如今第一次见。
他抓不住这老人思维和逻辑方面的漏洞。用一句通俗地说话,他是如此的感性、敏锐、自由抒发,以至于他浑身都是漏洞,压根儿无从下手。
初见这老人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是“稍显怪异”。但到了现在他的“真性情”流露得越来越多,已渐渐要快成一个“狂客”了。
最终两人抵达君山。
同李云心七天之前离开此地时相比,君山唯一的变化就是,在沙滩边,出现了一个木质的小亭。
样子和原本三河口的那个木亭一点都不像。但或许红娘子只是需要回忆以及意境而已。
李云心在路上用了一刻钟的时间犹豫,然后将如何解开这洞庭禁制的办法告诉了老者。老者对此淡淡一笑,并不发表意见。
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波折。
李云心来过君山紫薇宫一次,去过前殿和中殿。眼下他带这老人从紫薇宫正门走进去,又听他一路唠叨,最终将他安顿在中殿的一间卧房。
而彼时天色已晚,倦鸟归巢。在白日里还兴致勃勃的老者开始哈欠连天。李云心同他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将他留到那房间里,自己退出去了——
退出去,升在高天上,站在一轮明月中盯着那紫薇宫看。如此看了一夜都没有什么动静,他才进了自己的“龙宫”小憩一会儿。
他本以为这老者来到君山的第二日应该还是一个既新奇、又无趣的白天。
却没料到竟又是一个令他又惊又疑的日子。
清晨的时候他见到红娘子提了一壶酒,坐在滩头的亭中独饮。晨间有湖风,而她的身形又颇为纤细。风将她的红衣吹拂得贴在身体上,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她的发髻也散乱,头发松松地披下来,又被那风吹得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两瓣娇嫩的红唇与迷离的眼,很有几分红尘味。
李云心站在亭外静静地看她倚着柱子、一腿搭在栏杆上像一个世俗间的江湖人一样饮酒。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看湖水的目光收回来,转头靠在柱子上看李云心。
手一松,喝空了的酒壶就落进湖水里。
她这样侧着脸醉眼惺忪地瞧了一会儿,才在唇边绽出一个慵懒的笑:“怎么带了个人回来?”
李云心晓得红娘子口中的“人”,是指那些没什么修为法力的普通世俗人。也听得出她的言语间有了几分醉意。
他来见她本也是为了再问问禁制的事,并不想再听她诉衷肠。于是笑了笑:“可不是人——不是普通人。乃是个异人。”
却不料红娘子咯咯地笑起来,伸手掠了掠拂在唇上的发丝,慢慢摇摇头:“异人?算什么异人呀。”
她说话时似乎并未将那老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只当随口说说:“不就是湖边苏镇的那个苏翁么?我前些年见过好多次。他家祖上原本是捕鱼为业的,高祖的时候下网在湖中捞了一箱子金银首饰出来,因此而发了家。便经商、置田地。”
“随后荫及子孙,但还世代居住在湖边,说这洞庭乃是他家的发家福地。”
“这苏翁啊……乃是我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少时就性子古怪,既不喜读书又不喜经商,只四处游玩,险些将家业都败光了。幸而生了一双好儿女接管了家业,这才慢慢缓和过来。到老了老了,性子更古怪。”
“我从前在湖中无趣,常偷偷去看那些有趣的人——他在沿湖的人里算是有趣的了,因而就有印象。”
“这么的一个人,怎么成了李郎眼中的异人了?”
李云心怔怔地听她说完,过了两息的功夫才眨一眨眼:“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我何时骗过李郎?倒是你……”
美人的嗔怪还未说完,李云心便身形一晃,从原地消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