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过了些年。那时候要问我与她有什么男女之爱?我也不晓得有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天在一个被窝里暖身子、夏天打着蒲扇赶蚊虫。我得了银钱给她、她伺候我一天两顿的伙食。这叫搭伙过日子。”
“那时候我想什么叫男女之爱呢?总得像传奇志异的侠客侠女那样子吧——腥风血雨、轰轰烈烈、悲欢离合。然后才子佳人终于走出一处,那才叫男女之爱。我便想罢了罢了,这种事情岂是人人都能享用的——我这必然不算是了。”
刘老道停了停,轻叹一口气:“后来他们都被孟噩误杀了。”(注:刘老道的往事,见卷一,一百零七章)
“等我见到他们都没了……才意识到,你知道,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刀剑宝贝丢了、是一种感情。父母双亡了、也是一种感情。但那时他们没了却和宝贝丢了、父母亡了全然不是一码事。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啊,那大抵就是男女之爱了。我本以为自己从没体会过,但竟一直在体会的。”
“所以说心哥儿虽然聪明绝顶,也懂得看人心。但既然从前就没有体验过,又如何知道现在是不是正在体验呢?”
李云心听了刘老道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抬起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仍然觉得并不是。我只是……”
“从前的很多事情都忘记了。这十几年也不去想。但忽然身临其境地又体验了一次,就好像泄洪的闸门被打开。我最近压力又大都是事关生死——这些因素都赶在一处,所以我会差一点崩溃掉。这些东西我都懂,也有办法调整自己的心态。”
他想了想,慢慢站起身:“但红娘子的事情……也许你是对的。不是说我和她是男女之爱这件事是对的,而是说她有可能成了我的一个劫。”
“在渭城的时候月昀子说我即便是妖魔也要寻找道心。之后昆吾子也那样说。”李云心笑了笑,“其实那玩意儿我早就有了。自我催眠、心理暗示、意识强化。随便怎么说——用这些东西来搞出一个类似执念的玩意儿。道士和剑士绝情弃欲,修到最后情感全无几乎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了,还修个屁。所以需要叫做道心之类的玩意儿支撑着自己吧。”
“和鬼修的执念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有道心……我总要在道士和剑士们修行的路子上走一段。”李云心皱眉。
想了很久终于道:“那就渡了这个劫——如果真是个劫的话。”
刘老道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心哥儿要怎么渡这个劫?”
“道统和剑宗的人怎么渡,我就怎么渡。”李云心看着刘老道,“我那父亲李淳风曾对我说,渡情劫在真境和玄境最便利——分一个真身出来、与人同坠红尘里。若渡劫成了就斩掉那个分身,也算是斩断一段情缘。这劫数就算过去了。”
“我想了想不晓得是什么原理,但既然道士和剑士这么搞了几千几万年,应该的确有效。”
“所以……等捱过外面的那些事,我就去找到红娘子。她如果未死,我就送她一段恩爱缘果。”
老道细细听他的话,然后严肃郑重地想了想。最后点头:“如果行得通……倒也是心哥儿你做事的风格。本以为你对这种事讳莫如深,如今真决定去做了倒也不扭捏。唉……也难怪你修行时一日千里。毕竟是颗玲珑心。”
李云心脸色如往常那样平静:“只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罢了。”
这时候阳光当中的昏黄色变得越来越浓重。
往西边看,日头孤悬在水天相交处。周围没有云彩晚霞,好像一颗红色的弹珠。
毕竟是夏末——到傍晚时候天就渐渐有些凉了。
倘若再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还能看到变成深蓝色的天空中有一弯浅浅的月牙儿。
李云心和刘老道如此看了一会儿远处风景,慢慢皱起眉。
因为天空似乎在微微闪烁。就好像……这洞庭原本是被一口巨大的玻璃罩子罩住的。现在这罩子即将融化,于是天顶的景物也慢慢扭曲。闪烁变得越来越快,到最后连成一片,仿佛那火红的太阳自个儿颤动了起来。
但最终、一刻钟之后,闪烁停止了。
李云心似乎听到耳畔传来“啵”的一声响,就好像有一个大大的肥皂泡破碎掉。
于是他和刘老道都清楚,洞庭结界消失了——比白云心预言得要快些。
李云心便向前走了几步、转身正对着刘老道:“之前那蛇精说了。睚眦和邪王两败俱伤。邪王还在陷空山但是睚眦来找我了。”
“但现在睚眦还是睚眦,天黑了就要变成另外一个人。”李云心边说边抬头眯着眼睛看看夕阳。依着往日的情况,距离天完全黑下来还有一个时辰。他又转过头,“我现在去和他谈谈——然后我们依着计划行事。”
老道点头:“好。”
“你要小心些。”
李云心笑了笑,转身向湖中掠去:“死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