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高深莫测的做派叫狼道人摸不着头脑。但李云心说走就走,没有半点儿犹豫——不一会儿又和狼道人说些别的闲事,仿佛刚才并没有关心那一幕。
狼道人又陪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在看到街道另一边木南居的黄褐色木质招牌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大王……实则是个……人修吧?”
李云心边走边转头看他,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狼道人简直害怕他的这种笑——看着温和无害,但恰恰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都不知道是真的微笑,还是藏在皮肉底下的冷笑。
就一边看着李云心的脸色一边小意道:“你说话像个人、还有人修的法宝……如何看也不像妖魔呀。”
李云心看他:“我看你也不像妖魔。”
“你毕竟是别处的妖魔呀——”狼道人说了这话又顿住,想了想,“咱们这余国的剑宫呀,可不是寻常的妖魔聚集之地。我家宫主修为通玄……”
他又开始小心翼翼地说。李云心倒听得出他的意思——又想叫自己意识到这“剑宫”的势力有多么强大、好叫自己知难而退。
这狼妖猜想他是个人,大抵是因为刚才他在看那女人。
李云心便不理会他了,而是再走几步,在这余国蓉城的“木南居”分店门前停住脚步。
这间店的门脸儿倒是与渭城里的店面别无二致,装潢也是典型的庆国渭城风格。这在蓉城的街道上显得相当与众不同、格外惹人注意。
李云心这么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倒不是因为这木南居显得格格不入,而是因为竟然在蓉城里也有。
这时代不是他从前那个时代——餐饮连锁之类的玩意儿很常见。这个时代,生产力低下购买力低下,商业环境与他那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从前觉得木南居的总店在渭城、又在渭城四府开了分店已经十分难得。而今又听狼道人说竟还开到蓉城里了,这才真正惊诧起来——物流人力资金管理这些个问题,他们是怎么搞得定的?
他看了一会儿抬脚进门,发现店里面的布局也和他在渭城时常吃的“木南居”别无二致。
店里无人,只有两个伙计靠柜台边坐着、懒洋洋地打瞌睡,与外面街道上麻木困顿的人成鲜明的对比。
听到脚步声才抬眼看。一见李云心和他身后的狼妖立时打起精神来,但也并不是惶恐或者畏惧。一个伙计伸手用指节在柜台上敲了敲,掌柜的便从柜台后起身,睡眼惺忪地招呼:“哟,您二位来了呀。”
“您二位来了”这话本是店家常说的——不管到底是不是熟客。
但等这掌柜的又揉了揉眼、将李云心看仔细了,才微微一愣。随后从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真心实意地说道:“哟,是小公子您呀!”
李云心也愣住了。
这掌柜的,他熟悉。
那时候他在柳河府的府衙中当堂惊死李府尹,随后便与刘老道去城中木南居吃饭为老道压惊解馋。
吃完了出门,发现尹捕头尹平志在一楼堂中等他,和他说了些话。那时候店里的掌柜觉得他和刘老道或许也是尹捕头熟识的“贵人”,不但将他们的酒菜钱免了,还额外差人又送了一席去龙王庙。(注1:详见第一卷,第五十一章心魔)
李云心的记忆力极好,因此也记起这个人来。又想起那天尹捕头称他“老王”,便在微微一愣之后笑起来、拱拱手:“王掌柜。好久不见——您怎么来了这儿了?”
是啊。他怎么……来了这儿了。
先前没见到王掌柜也就没仔细看那两个伙计。如今再瞧瞧这店里的两个伙计,竟然也觉得面善。应当是从前也在渭城的店里见过的。
琅琊洞天的道士们从入渭城到封城再到焚城也不过短短数日,这些熟人当中的一个恰好有事外出逃过一劫还可理解。
但如今看着是……全逃出来了?!
李云心便再往店里扫一眼。这一眼,又看到角落里酒柜后的那个人了。
也是……熟悉的。
他设计诛杀九公子与凌空子之后同附身乞儿的清量子在城北另一处木南居分店里谈话——而现在在这店中酒柜之后的那人——
正是那一家分店里的掌柜!(注2:详见第二卷,第一百四十二章)
那人在酒柜后,遥遥向李云心点点头、拱了拱手。
李云心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停住脚步。微微侧脸向门外看了看。
那王掌柜这时也还礼,笑得和善亲切。当真仿佛是他乡遇老乡,言语之中透着热络亲近:“托小公子您的福,正好前些日子咱们城里这些人往总店去对账、这才逃过一劫。临了回来一瞧,嚯,那火烧得骇人呀!还能往哪儿去呢?往北边走怕再遇到什么灾祸,可巧这边这家店缺人手,就都投过来了——也亏狼道爷照应。”
说了又对狼道人拱拱手。
狼妖看看王掌柜,又看看李云心,沉默起来不说话。
李云心想了想,抬脚慢慢走到堂中靠窗的一桌一撩衣摆坐下了,笑眯眯地看王掌柜:“你们总店在哪里?”
“啊,在京华。咱大庆国京华。”王掌柜边说话边吩咐伙计去准备酒菜——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
李云心意识到,都是那天他和刘老道点过的菜。
然后掌柜走过来,先请沉默的狼道人入座了,自己也偏着坐下了陪着:“那些日子从京华往渭城走的水路不太平。正好又要过来这边办些事,就绕了路——也是福大命大。”
李云心略沉默一会儿,道:“贵店生意做得这么大,看着是处处都有分店的?”
王掌柜得意地笑起来:“正是。但凡大城名城,都有咱们木南居的分店。”
这时候上了第一道菜:清炒肉芙蓉,还有一壶木南春。李云心住在龙王庙的时候喜欢吃这个。但此刻只看看,并不动手。
掌柜的看看他,拾起筷子来:“咱们这是蓉城分店,但味道可没差。您瞧——”
他告了个罪,夹起一块吃了。然后放下筷子抹抹胡子:“一点儿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