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因他这做派微微愕然,但并没有动。
很多人在初次接触时都会用这样的手段,而他也非常清楚对方亦是个中老手。
于是他盯着李云心的脚步,在心中数。
从这桌边走到门前一共需要十三步,六息的时间。而在这十三步的时间里,或者王掌柜起身挽留,或者李云心转身再问他一遍“想好了没有”——谁先开了口,谁便落下风。
王掌柜相信先开口的那个人不会是自己。因为他掌握着足够的资源和资本,他有李云心迫切想要的东西。
他也确信李云心不会真地走出那扇门——在此刻、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情势下,这世上没人会这样做。
……然后李云心走到门前。
推门、走出门外、反手关上门。
风雨呼啸声短暂地从门外透进来,又因为门板被关上的声音而消失。
王掌柜愣住了。
他竟真地走了?!
愣了一会儿,转头向窗外看——发现李云心带着狼道人正往西边去,眼见就要消失在一栋半塌房屋之后了。
他犹豫了一息的时间,终于还是叹口气、咬咬牙,伸手推开窗户:“小公子请留步!”
但李云心没回头。
王掌柜这下子急了,探半个身子出去,身上的衣裳眨眼间便被风雨打透:“龙王请留步!在下的确有要事相商!”
李云心再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住。然后转过脸在黑暗里看他,声音自大风雨中清晰地传过来:“是你要和我谈,还是转述你家主人的话?”
王掌柜略一犹豫,随后喊:“是我家主人的意思。”
于是看到李云心转头问了那狼道人一句什么话,狼道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李云心这才想了想,又走回来——他携着一阵风雨第二次推开木南居的门、又关上,坐在王掌柜的面前。
“所以说你们木南居的目的是什么?”
李云心的身上还有外面的寒意。但这一次王掌柜没有笑着叫他“喝杯酒暖暖身子”。他低叹一口气:“唉,龙王这样心急。好吧。我先前说咱们木南居是为了让共济会倒霉,的确是实情。咱们这个……算是个情报机构。”
他说了这句话,看到李云心微微皱眉:“机构。你说机构?(注1)”
“……是机构。”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似乎隐约猜测到这“木南居”的部分来历了。至少,是和谁有牵连。
“机构”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词儿——至少他从未听身边的人说过。但现在被王掌柜说出来了。
他想了想:“你继续说。”
王掌柜不晓得李云心的沉默是为了什么。但也说下去:“咱们家主人同王龙一样担心共济会势大,晓得那里都是一群危险的人。共济会在暗处潜伏着,咱们就在明处潜伏着。为的就是有个机会找到王龙这样子的人、提供帮助或者提供合作,将他们连根拔起。”
“什么叫在明处潜伏?”
“就是……眼下这样子。”王掌柜往屋子里看了看,“龙王该知道,这世间哪里消息最多、流通最频繁。便是这饭铺茶馆了。咱们木南居在各个大城都有店面,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说许许多多事、再结交些当地的贵人、公人、贩夫走卒,总能得到许许多多的消息。”
李云心想了想:“但你们在各国都这么干,会叫各国朝廷都忌惮。那么实际上你们是……为各国的朝廷做事了?”
“龙王睿智。”王掌柜顺势拍一个马屁,“可以这样说。但实际上咱们只负责提供有限的一些消息,互通有无罢了。各国的贵人们不都是蠢笨之辈,晓得可以为他们做事也就能为别人做事。所以只将咱们当成一个不受控、但可以合作的情报机构。咱们木南居是老字号,已有将近千年的历史——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李云心点头:“好。你这才像是谈事,而不是搞事。那么你们能这么搞,必然有倚仗。你说你们的总店在庆国京华——你们家主人是何方神圣?妖魔还是人修?”
王掌柜笑了笑,抬手向门外一指:“龙王想想咱们这名字。”
李云心旋即释然。他家主人叫“花木南”,这店又叫木南居,且有近千年的历史……
这样长久的寿元,要么是修为逼近太上境界的人修,要么就是妖魔。
那么是妖魔了。
一个不出世的妖魔,且在世间建立了这种规模的庞大组织。
他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
王掌柜耐心地等待他消化这些信息。然后看到李云心抬起头问他:“你家主人同画圣有什么关系?”
王掌柜也不惊讶,只眨了眨眼:“嗯?”
他这做派,李云心便了然了。他竟不惊讶,也不正面答。这意味着要么是“的确有点儿关系”,要么是“故弄玄虚”。
李云心觉得,应当是前者。
因为实际上这王掌柜只将木南居的情况大致交了个底,却仍没有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只是一条触手。一条触手当然没什么自己的目的,它所存在的意义来源于触手的主人。他口中的“花木南”,会不会也只是画圣的一枚棋子呢。
桌上油灯的灯芯又短了。王掌柜拾起筷子挑一挑灯芯、又放下,静静地看李云心。
如此又过几息的时间李云心打破沉默:“那么在这种时候找到我,要做什么?”
王掌柜轻出了一口气:“今夜,先送龙王一件礼。一个消息。”
“请说。”
“龙王听说过红岭么?”
“听狼道人说过。距蓉城二十里外有一座土山,名红岭。蓉城里半数的青壮劳力都在那里劳作。”
“那里是共济会的要害。”王掌柜笑眯眯地说,“红岭开采出来的土石并非送给都城的贵人,而是共济会想要的东西。而眼下这剑宫,实则是在为共济会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