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愿力——来自渭水沿途的愿力。此刻乃是夜晚,不大会有人跑去庙中膜拜供奉。但共济会的“开光”或许是弄出了别的什么神异的景象,因而叫人想起了附近庙宇当中的那位“龙王”来。
这件事……做得很漂亮。
令人惊诧之处在于,木南居似乎极少有人修行。可他们却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成了这种事。即便李云心自己为自己建庙、开光,也未必能做到这样高效。
这意味着惊人的组织能力以及动员能力。
虽然由那些并不坚定的信仰所产生的愿力还很稀薄,但对于李云心几近干涸的雪山气海来说却是救命的甘露。
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慢慢收敛、恢复。肌肉重新变得强而有力。妖力重新在经络当中运转。每运转一次都令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充满活力。
李云心轻出了一口气,再去看于濛——正看到他端着蜡烛出了门、并且将门轻轻关上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弹了一下手指。桌上那一盏被他凭空画出来的油灯熄灭。房间里变得漆黑一片——只能听得到李云心悠长而平缓的呼吸声,像是一头在地下蛰伏了千百年的庞然巨兽。
一夜无话。
到第二天天微亮的时候,城里的人心已经安定了许多。
昨日妖魔杀人,人都怕妖魔趁夜还会来。但是提心吊胆地捱了一个晚上,并没有恐怖的事情发生。因而虽然仍对未来怀有惴惴的不测之心,情绪却总归稳定些了。
在四门闹了一夜的人慢慢散去,街道上也重新有了人。但恐惧气消散,随即而来的就是悲伤气——弥漫在整座城市里,压得人要透不过气。于濛起了个早,去楼下喊了伙计要了点心,便又去敲李云心的房门。
敲了一会儿无人应,他就将门推开了。
发现里面已经没了人。
……
……
而这时候,在距离小石城三十余里处的山道上,正走着一头驴。
这头驴子看起来模样很怪。生了一个椭圆形的大脑袋,椭圆形的身子,四条柴火棍儿一般的腿,以及一条线一般的尾巴。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却能识得路。看着……倒像是一个小孩子随手画出来的。
不过这驴子的模样怪虽怪,走路却又稳又快。也而不见它撒腿跑,就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两侧的田野灌木便呼呼地往后退——竟然比神俊的千里马还要迅捷些。
这是因为……这头股怪模怪样的驴子很大。
有多么大呢?
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倘若平躺在它的脊背上,也只能占去一半罢了。它的身子大,四条细腿更长——足有两丈高,几乎抵得上一栋三层的木质小楼。
这么个大怪驴,就算是一头大象来了、也只能站在它的肚皮下。
而今它在路上无声无息地走,头上一张嘴巴抿成一条微笑的弧线——虽然是在笑,可人看了却平白觉得身上直冒冷气。
但实际上,注意到了这头驴子的倒没几个是人。
此处是小石城的东北方,路边是金黄的田野。麦子都已经灌了浆,只等着过些时日收割。照理说这种时候该有人照看,可如今偏偏无人。
据说是最近常有猛兽从林子里钻出来食人,城外的人也都和城里的人一样人心惶惶。而就在着大片的麦田、灌木当中,早有几双眼睛盯住了这怪驴以及驴身上的人。
如此盯着,一直盯着这驴,走到了乌鸦口。
乌鸦口是一个小山口。两边都是高耸的峡谷,足有数百米高。站在山脚往上看,只觉那悬崖陡峭,像是即刻就会倾塌下来。此地,乃是从业国北方往小石城来的咽喉要道——乌鸦口之后的红石峡在群山之中蜿蜿蜒蜒几十里、又分出无数的枝杈来,一直都是猛兽、盗匪盘踞之地。
眼下是清晨,夜晚的寒意还未散去。从乌鸦口里吹出来的风冷,且夹着一丝常人难以觉察的腥气。
两旁山壁上的藤蔓、树木都已经枯黄了。干得发脆的叶子在风里簌簌作响,成片的枯草伏倒在地面上,像是疯子的乱发。
这怪驴脚步没有停,直直走进去了。
驴子虽高,奈何两侧的山崖更高。向前走出几十步去,头顶大片湛蓝的天空就只剩下了窄窄的一条线。阳光吝啬地从顶上洒落下来却并无甚大用——峡谷中是幽暗阴沉的,仿佛又到了黎明或者傍晚时分。
再行一刻钟,前面的道路更狭窄了。到这时候这驴子就只能往前走、已经无法转身了。
因而,两侧的山壁上陡然响起一片怪里怪气的嚎叫来——那声音既不像野兽也不像野人。倒很像是……什么妖怪。
接着山壁上就暴起大团大团的尘雾——似有十几条身影在那山壁上飞速地奔走,而脚下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将那些生在悬崖上的树木都踢碎、将岩石也都踢碎,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地泼洒下来。
这十几道矫健而凶猛的身影最终轰然落在怪驴身前的峡谷中。待扬起的尘埃渐渐落下……就看到了他们的模样。
乃是十几个……身高八九尺、魁梧健壮、脸色发青、獠牙外露的山鬼!
有关山鬼的来历,民间素有各种传说。有的说,乃是那些被山中猛兽吃了的人的冤魂、不曾被黑白阎君收去,因而在世间游荡。游荡得久了、慢慢也害山中的游人,就成了山鬼。又有的说,乃是山神老爷手下的兵士,专查发生在荒野当中的不平事——却是会连好人、恶人一起杀死。
而今看他们的模样,似乎后一种说法的可能性比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