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画圣的。
李云心心头一跳,又取出一张符箓祭出了。于是柔和的光芒填满整间石室,他看到了全貌。
墙壁上,这样的小人大概有十个,面目表情都各不相同。有的眼睛是两个小圆圈,嘴巴也是小圆圈,似是在惊。有眼睛也是圆圈,嘴巴却是向下的月牙,显然是在发怒。更有的眼睛是半圆,嘴巴是圆圈,瞧着意思是生气地怒吼。
手中似乎也握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剑,有枪,有双斧,有大刀。瞧着是在和什么人作战……然而墙壁上却并没有。
就在这当口儿,苏生终于爬上来。他略有些喘,坐在洞边歇了两口气才转头看李云心:“哈,你瞧见这些东西了。这些呀,哈,都是被我打进去的。”
李云心皱眉:“陈豢的手笔?”
苏生笑了笑,站起身。慢慢走到石壁前,伸手在画上摸了摸:“是她入魔的时候。先从这浮空山开始打——唉,她的手段也的确高。这样的小人儿,随手一挥就是几百上千个,铺天盖地地涌过来。我与卓幕遮一个照面就堆进去,花了三息的功夫才清理了。”
“后来我又被共济会的宵小害了,借这条道遁走,沿途也瞧见了这些。想来是那时候被我的镇字符镇进去的。你向前走,还能瞧见许多——越向前就越多的。”
其实李云心很想问一问画圣“入魔”的详情。但有了前车之鉴,他如今就只能听,不好问的。倘若这苏生又出了什么状况,搞不好他还得再花上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于是只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也将手放在那些线条上。
随后……触了电一般地缩回来、瞪圆了眼睛。
这线上竟还有微弱的灵力的!
这些小人儿被画出来、现了形,就是“成品”了——就好比木柴被点燃了、泥土被烧成了陶瓷。后来又被书圣的镇字符镇了回去,就譬如火焰被熄灭,陶瓷被击碎——虽然瞧着仍旧是线条,可实际上就如被点燃的木柴不能恢复原状、被击碎的陶瓷不能再复原一般,已是废掉了。
可如今他摸这些线条……还有灵气的!
这便意味着,它们还可以再被召唤出来!
这……就是圣人的手笔么?这已经超越了他所认知的画道手段了。
看见他这神情苏生就笑:“也是觉察了么?还有灵力在、还可以被唤出来的。这些小人儿,分外难缠,极度讨厌。从前我的镇字符一出,真境大妖也要被打出原形的。偏这些个小东西……打人不疼、咬人不痒,却是极难消灭的。”
“你如今瞧见的这些个,许是已经被我镇了四四一十六道,才乖乖印在石壁上。如今你再试着唤他们……嘿,你果然有兴趣。要不要试一试?”
李云心自然要试一试的——他对画圣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极感兴趣。曾有人以画圣的影子破了他的太上心境,如今……他总得了解得更多。也好万一将来事情再生变化,有应对的手段。
于是再将手贴上去,感受图形之中的灵气流动。
然而这画作当中灵力的走向,却是极简单的——同八珍古卷当中那种惊人的细密复杂是天壤之别。
简单、流畅、圆融。充满了和谐之美。即便已被镇压十几次、都残破了,却仍旧毫无阻滞。李云心的脸色变了变。他知道,这种境界……即便在他的状态最好的时候,也是达不到的。
这叫他心中的某个念头愈发炽烈——他必须得到画圣陈豢从前留在浮空山群殿当中的那些东西。
他必须……叫自己将那些东西参透学精。不仅仅是要用来“做些什么”。而是他实在无法忍受每一次触及画圣所留下的遗迹时,心中便会生出的那种无力感。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极痛恨这种感觉——某些事他既然做了,就必须要做到极致。否则……与那些庸碌的芸芸众生何异?
他心中怀着这样的念头,手指忽然在石壁上一收。体力的灵力在这片禁绝神通的空间压制下,如涓涓细流一般汇入画中,试图将这些小人儿重新唤起。
一次成功。
石壁上忽然闪现此起彼伏的青芒。只一息的功夫,这十个用简单的线头勾勒出来的人,齐齐从石壁上跳了下来。
一跳下来,就聒噪起来了。仿佛此前的表情被定格的那一瞬间,它们的思绪、情感也被冻住了。如今复生,便将未喊出来的话继续喊完、将未发泄的怒气继续发泄——
“……宋你个王八蛋有种来和老娘单挑看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藏算什么英雄?啊哈你本来就是狗熊!”
“……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各式各样的叫骂声,立即充满了整间石室。李云心愣住了,苏生更是目瞪口呆。只瞧见那十个小人手执刀枪棍棒张牙舞爪,声音也粗细各异,听着是男女老幼都有的。
它们在石壁上的时候是简单的、由线条构成的人。如今跳下来,也还是线条,只不过变成了可以伸缩自如、神奇地凭空组成了人形的线条。看着,就像是将那些东西从一张纸上拎起来了。
先是这么一愣,苏生就忙挥手:“散去!散去!”
叫喊的时候脸涨得微红,仿佛并未料到这些被印在石壁上一千多年的玩意儿还能说出话来。
许是他的叫喊起了作用,许是这片空间禁绝灵力、叫这些刚复生的小东西灵体不稳了——它们一口气将未说完的话说了,就忽然呆住,似是失去了指挥的人,又似乎有些发愣——沉眠一醒之后身边天翻地覆,全不晓得自己在哪里了。
只这么一愣的功夫,便忽然散了架。圆圈与线条像煮软了的面条一般从半空落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一息的时间……全没了。
李云心皱眉,看苏生:“……这些是谁的话?”
苏生脸上的潮红还未消。恨恨地哼一声:“你以为……我说这些东西极度讨厌是为什么?”
“那陈豢嘴巴可毒得很……这些小玩意儿不是她弄出来打人的,而是骂人的!你可想想看……忽然千万个这种小东西,齐齐来骂你……嘿呀!”他说到这里又恨恨地一跺脚,“竟然如今还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