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李云心被囚浮空山之后的第四日。
天光一如既往的灿烂,仿佛夏日里的艳阳。如今他将门帘和窗帘全卷起,闲躺在门口的一张竹榻上。从这个角度,能将庭院中的景色尽览眼中。
庭院很宽广,其实像是一座小小的园林。最外沿有许多茂盛的槐树环绕,围成一道树墙。此处的槐树算是李云心见过的最粗壮的槐树,哪怕是一根斜探出来的枝子也足有一人环抱粗细。而今反季地开着槐花,花香浓烈,嚣张地充斥在空气里。
再往里是大片如茵绿草,草地上点缀零星卧石。这种景致李云心喜欢,看来前主人也喜欢。但很明显不是这个世界的审美——其实浮空山上的许多园林讲究的都是一个曲径幽深、朦胧含蓄。如这般大片放肆的绿、那般浓烈灿烂的香,其实都为人不取的。
草地更向里面,就是流水。水流清浅,期间有卵石青荇,还有若隐若现的游鱼。这倒是这个世界的人们喜欢的玩意儿,搭配在这里也漂亮。
接着再向内,就是这书房外面的木台。倘若李云心能走得出门,其实将竹榻设在木台上最好。
不过如今李云心的心思并不在这些景致上。他闲散地躺着也非无所事事。其实想做很多事,然而出不了门。因而在想……
那黑白阎君到底搞什么鬼?
此番上云山也有另一个目的。那便是倘若有一天似乎真走到了绝境,自己的当真要玩儿完了,黑白阎君会怎样?
李云心也想要搞清楚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这两位忽然隐世,是有意为之、但仍在暗中观察,还是当真身不由已,是真地顾不得阳间事了。
两者的区别极大,对于很多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影响也极大。他得先弄清楚这个问题,才好……打别的主意。
在他往邪王的陷空山走一遭之前,一直认为黑白阎君或许只是随手帮了自己玩玩、“瞧瞧能走到什么地步”这种态度。但那一次之后,白阎君将他带去了森罗殿中的一处禁室。又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似乎是说李云心乃是他们选定的人,而这种人,此前也曾有过。
打这起,李云心晓得自己对于黑白阎君而言原来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时放弃的棋子。
但如今……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们了。从前每当李云心身处险境的时候,白阎君大抵都会出现。或者提供些讯息,或者提出些要求。可这一次,无论是李云心在君山被雷击还是其后在长治镇被围困、乃至更往后去了睚眦的行宫、去了庆军的营地,再到如今被伪圣囚禁……
白阎君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倘若从前他们觉得情势不算危急李云心还留有余地的话,那么这一次呢?
或许这意味着,第一种可能性已经被抹除了——黑白阎君并非主动避世。他们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无法来到”这世上了。
或许基于“李云心就要死掉他们却并不露面”这件事做出如此判断略显草率。但至少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这一次,他的的确确全得靠自己了。
他将自己置于极度险恶的境地……终于证实了这个结论。
于是李云心轻叹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这些天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只好做一件事——修行。
他从未如此专注、心无旁骛地修行。他虽将身上的许多东西都交了出去,但以他的天才头脑,早在翻检那些册子的时候就已经将其中内容记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凭着心中记忆将许许多多的零碎略微整合,倒是可以修行一段日子。虽说仍旧缺少许多东西,但已不同于从前建造空中楼阁的情况——
如今是在打地基。这地基虽不能一时打得完全,但余下的也可以日后再补。其实……能得到苏生口中的、在云山上的那些丹青道士手中的功法才好。
如此想,他就将眼略张开一条缝。
阳光透进来,一时视野也有些晕眩。李云心的目光在外围那一片茂密的槐树中逡巡,很快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了。
乃是一角垂下的缎带。
缎带的主人该是藏身在斜生枝杈的树叶与花朵中——这些日子一直如此,今天也是第四日。
小姑娘。李云心在心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他知道那是辛细柳。
往云山来的时候辛细柳说他们这些丹青道士当中,有一个三重间谍。如今看,当时是在说她自己吧——或许身体的原主人当真是木南居的细作。但后来被识破,被共济会的游魂夺舍。
那一路上李云心认真研究她的神色,并未觉察什么异常。到如今想……或许是因为早就排演好了。早就准备好一套神情、说辞。在与自己交谈的时候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演出,或许在短时间里可以达成那样子的效果。
只是……这附身的游魂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