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水能听得出他这语调——郑重里有一丝严肃的意味。
因而想或许是他这李兄弟见自己的远房表弟对自己并无太多尊敬的意味、态度也失礼,于是郑重地提点他。他便忙道:“欸,李兄。令弟一片赤子之心,天真烂漫,可是我辈学不来的。我喜欢他这个劲头儿——少年人就该是这样子。”
又看九公子:“小公子怎么称呼呀?”
说这一句的时候,可真是与少年说话的语气了。
九公子便又盯着陆白水看了一会儿,才嘀咕一句:“朋友……朋友……”
转脸生气地看李云心:“有趣儿的都是你的人朋友!你有这么多的人朋友!”
说了这话踢踢踏踏地走到一边赌气去了。
陆白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小性儿闹得莫名其妙。可山鸡与李云心却同时轻轻地松了口气——这位东海国惊涛路大豪陆大侠都不晓得……他的性命,可就在刚才走了一回钢丝。
李云心叹口气:“陆兄,舍弟无礼、管教无方……”
陆白水哈哈一笑,摆手:“晓得晓得。长兄如父,你也该头痛。但你这表弟是个出众的人才,也是苦也乐也。无妨无妨。”
他说到这里,瞧见山鸡在李云心的身边略有些急切的模样。
心思通透。就晓得这随从该是有什么事要与李云心说。因而知趣地打个哈哈:“好了。你们久别重逢,我就不打扰你们说话——先回去备些酒菜为你们揭风。李兄,一会儿见吧。”
李云心微笑:“多些陆兄。”
于是陆白水舒展肢体,使了个漂亮的手段,纵上房顶没入夜色中去了。
李云心才转过身看山鸡:“怎么了?”
这鸡精便低声道:“大王……啊,公子,路上遇到了一个怪人。我想着该和公子说一声。”
李云心就一边想着陆白水与蓬莱娘娘所说的什么东海龙王、海上龙子那些事,一边应了声:“嗯。讲。”
“是这样。三天前,有个怪人找到咱们……也说不好哪里怪。但说话做事都怪模怪样。见了面,就问,是不是渭水龙王。”山鸡边说边看李云心的脸色,“九公子……这一路上虽然没惹什么大祸,可也不是很安生。我没看住……吃了几个人……”
“我就想,或许是因为这个,被人识破了身份呢。然后我就说——”
他说到这儿,被九公子听见了。
于是这妖魔就走过来,把山鸡拨去一旁:“去去去,我的事,用得着你说。”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为得意。似乎很满意自己在三天前做的事情。便对李云心道:“哼,我自己来说吧!那个人,哈哈,也有趣,叫做谢生——”
李云心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回过神:“谢生?长得什么样子?”
九公子满不在乎地说:“人嘛,长得都差不多,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丑样子。哪有几个漂亮的。”
李云心就看山鸡:“是不是——比我矮些,黑脸儿,细眉毛……”
说到这里发现山鸡似乎也是一头雾水。便想起来许多妖魔看人,的确看不出太大的区别。
就好比人看猫、看猴子、看牛羊。倘若没有毛色大小的差异,其实打眼看过去都一个样儿。
于是将手指并拢,凌空勾勒出一个人像来:“是不是这个人?”
九公子扫了一眼:“是……吧。”
山鸡点头:“公子,就是这个人。”
李云心便“嗯”了一声:“九公子,请你跟我细细地说。”
他们遇到的这个谢生,就是此前从李淳风手中跑掉的“真太子”。他想过这家伙会来找,但没料到这么快。
九公子听了他这语气,就晓得事情对李云心而言该有些重要。但又竖起眉,瞪着眼睛看他:“又是你的人朋友?”
李云心摇头:“可不是什么朋友。”
妖魔这才“哦”了一声:“哈……这就好办。哈哈哈……那是个蠢货!”
依着九公子的说法,事情不是发生在三天以前。实际上,应该是七天前。
七天前他们路过驷马镇附近的一个小村落。那村子小小,只有十几户。便是在这里,九公子这妖魔又嘴馋。趁山鸡不注意,将一个人打死吃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全村几十人的面。
山鸡就抬李云心来压他。可九公子不是吃素的,满口鲜血地嘴硬说些“吃血食算什么我可是渭水龙王、真龙之子”、“在云山下真龙都亲临了来夸耀我”之类的话。
许是因为做了一千年的渭水龙王,这名号说得顺了口。说了,也就不改口。
山鸡拿他有什么办法?只好在他起了凶性杀掉更多人的之前好说歹说地顺着他心意、将他哄走了。
至于村中那些人,并未料理。
盖因这年头……妖魔吃人可不算什么新闻。说了出去,信的人也少。
因为妖魔食人这种事或许存在。可如果细细统计一下子——譬如说庆国渭城里一年传出十起妖魔事儿的案子,至少有九起都是假的。
食人的并非妖魔,而是人凶杀的人,再谎报成妖魔食人。
这是个荒诞的好借口——倘若官府破不了案子,也正可借着台阶,宣布的确是妖魔食人。
但百姓总不全是傻子。一来二去,渐渐地不信官府,也不信“妖魔”这回事了。而今有人说哪里哪里有人被吃的,听众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官府破不了命案,又敷衍塞责了。
再加上这个时代山野当中的猛兽也多。猛兽饿极了跑到村镇里袭击人类亦不罕见,也就还有些人将被猛兽残害的人,说成是被妖魔吃了。
由此山鸡想的是,他们两个走了,这么几十个人即便将这些事说出去,也不大有人会信。
谁会关心一条在山野乡村当中的贱命呢。
岂料当日那几十个村民当中,竟还有个外乡人——便是那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