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前几年,立时就要翻脸将这狗官的脑袋给割了。但如今他见识更多,晓得一时的意气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将问题搞得更加糟糕,到底忍了下来。
到这时候,谢逊口中那位谢道长从门外走进来。
陆白水一见这人就先愣了愣。先前听谢逊说这位谢道长在督抚衙门除妖,又说服了惊涛路都督出海找仙山……便觉得至少看起来该是个德高望重的老道长。
岂料眼前的这位是个少年人。身量不是很高,但也不算太矮。皮肤有些黑,仿佛是常在山里劳作。余下就是细眉细眼、鼻子嘴巴。看起来不美也不丑,没什么出奇之处。穿一身青布的道袍,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波澜……
就是这么个人?
见他略微惊诧,谢逊才笑笑:“陆兄不要小看谢道长——可是很有些神通的。有谢道长在,可保你们在海上平安无事。更不必担心什么、妖魔、海怪……哈哈哈。”
如此干笑几声,旋即起身:“好。事情我已交代好了。与谢道长同行的还有咱们都督的亲兵百人。都听谢道长的号令,一同出海——道长,我就告辞了。”
他对着谢道长拜了拜。
这位年轻的谢道长也不苟言笑地朝他还礼。
谢推官就再没看陆白水,走下楼去了。
于是陆大侠看看眼前这位年轻的道长,到底叹了口气:“谢道长。跟我来吧。”
……
……
东海路都督给这位谢道长留下一百个亲兵,由一位旅帅统辖。
名义上护送谢道长寻找仙山,实际上是以武力接管这两艘巨舰。
陆白水这两艘船,招募了近四百个海员。能在这时候往海上跑的几乎都是亡命之徒,手底有些本领。一旦在海上与这些官兵斗起来,官兵可未必能讨好。
但他如今是惊涛路大豪,已不是从前无牵无挂的少年时。多少人仰仗着他活命、吃饭。他心里再恨,也没法子真在海上生事、只能乖乖将两艘巨舰奉上。
谢推官与都督都拿住了他这一点,知道他无可奈何。
因而乘船上了他与李云心一干人所在的艟艨号之后,便将谢道长与一干官兵丢下、叫旁人招待,自己直往三层去了。
楼船的第三层受风、不稳,冬冷夏热,不是什么好的所在。但陆白水不畏寒,李云心……瞧着似也不大畏寒。便将上一层隔了三间,布置成奢华模样,供陆白水、李云心,以及他那位表弟九公子居住。
剩下的水手海员,阶级高些的,依着惯例居住在一二层。余下的都住在下面的船舱里。每艘舰上近二百人,有两位船长。这两人一个是陆白水从前的得力下属,一个是信得过的老相识。他们再带些自己的亲友故交、将规章制度、等级次第都立好了章程,舰上也就井井有条了。
这些,陆白水向来放心别人去做——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自然不可能事事精通。选对了人再用人不疑,就会省下好多力气。
艟艨号上载的多是人,另有些财货——寻找龙岛的途中会经过一些岛屿。那些岛屿也都在惊涛路的管辖之内,不算化外之民。从前跑商,很多时候也是和这些岛民交易。如今舰上便有些要往岛屿去的、有些要到那里做生意的。算是买了一趟单程船票。
实际上,招募水手时说的也是一路商贸、再向外探奇、或能寻到财宝。
而另一艘巨舰上,载的全是补给——只有百多个海员负责航行养护。依着李云心的说法,这是一艘补给舰。船名也切合,叫做海沧。
李云心早上了舰,在自己房间里待着。
陆白水脸色难看地闯进来的时候,他正临窗凭栏,手里拿着一块玉简在看。但这块玉简是透明的,上面什么文字、图案都没有。
然而陆大侠这时候没心思好奇这个。反手关了门,气哼哼地坐到屋中桌边、一拍:“欺人太甚!”
李云心倚在窗边。隔了一会儿才瞥他一眼:“谁把陆兄气成这个样子。”
“哼……嘿嘿……谁?”他怒极反笑,“可不就是那两个狗官!”
然后以罕见的愤怒语气,将这些事说了一遍。
李云心静静地听他说完了,才慢慢将玉简收进袖中。笑起来:“这么说……有趣儿啊。”
“我从前倒是知道有皇帝不想死,找人寻仙山求仙药——头一次听说一个总督也做这种事。”
陆白水皱起眉:“哼……那些狗官,有什么事做不出!”
李云心便又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将这陆大侠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才道:“看起来陆兄真的志在江湖……对朝野里的事情,知道得不大多啊。”
陆白水眨了眨眼。似乎因为李云心这态度、而叫自己的怒意暂平息了些:“李兄这是什么意思?我倒的确不喜欢那些事——”
“要我说这简直是要谋反了。”李云心将双手一背,站起身来在屋中慢慢踱步。看起来理性又睿智,仿佛一个斯文人,“陆兄想啊。皇帝老儿找长生药,是为了长生久视皇权永固。他一个总督找长生药——找到了长生了干嘛?当一辈子总督?当到皇帝死么?多么犯忌讳的事情——”
说到这儿,顿了顿:“哦……我记起来了。怪不得——你们东海国的皇帝的确已经死了吧。”
——云山之战的时候,共济会伪圣紧急召回了派驻去各国的游魂们。但那些游魂走时又怕诸国帝王贵胄自杀、愿力加身,因而将他们也统统掳走了。此后这些人被苏玉宋收在袖中……又在争斗的时候,被波及、杀死了。
实际上,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都没人在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