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荷才意识到她眼前的……不是人。
但她已经动不了了。无形的力量笼罩整个房间,她自投罗网了。
李云心看她这模样,又笑了笑:“作为一国掌事,你做事可一点都不理智,也不缜密。由此可见你们这个新共济会比从前还不如。朋友,搞事情不能仅凭冲动和热情,还得有章程啊——”
潘荷张了张嘴,发出吐气的声音。便又意识到自己还是可以说话的。忙颤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听了她这句话,李云心略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慢慢后退一步,遥遥点了点她:“哈……你问我是什么东西?这么说你从前没见过妖魔?哦……那么你从前在共济会里是个什么身份?”
潘荷紧张地眨着眼睛,像是眼皮有些痉挛:“我……从前我……我从前是河洲办事……我……”
“果然。小人物,刚得志。”李云心了然地点头,“看起来贵会青黄不接啊。口气倒还是不小。好了,潘荷,既然知道怕就好——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你就未必会死。这船上一共这些人,弄死了你也麻烦。”
但潘荷显然还在犹豫。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即便你是妖魔,难道没有厌烦龙族的统治吗?你们这些小妖……和凡人何尝不是一样,被龙族和别的大妖奴役、欺凌……”
可她都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忽然看到这李小公子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来。便住了口。
然而想了想,又道:“……我们还是可以合作。就像是和木南居——你既然能装作凡人,想来也是喜欢人间生活……”
但她越是这么说,那李小公子脸上的笑意就越盛。终于对方似是忍不住,笑着摆摆手、要说话。
便在这时候……
忽然从舷窗外钻进一个人来。
潘荷心中一跳,本以为事情有了变数——也许是木南居的人!
可很快失望了。
来者……似乎也不是人。与其说是从舷窗里“钻”进来的,倒不如说是“透”进来的。舷窗于他而言仿佛是幻影。
这人是个高挑的年轻男子,也穿白衣。然而头发、衣服都湿淋淋。一进舱内就嚷道:“邪了门!这水也太深!你猜我都看见了什么——”
一边说一边像一只兴奋的小狗一样猛地抖了抖身子。嘭的一声巨响,舱内登时充满了水雾——他这力道何其大也?!不但将身上的水抖干净了,还轰得空气都炸起来了!
潘荷结结实实生受了这么一记,立时从眼睛和耳朵里渗出血来。
来者这才留意到潘荷,稍愣了愣。
——李云心就叹口气:“你倒是轻点儿。好不容易网到的一条鱼,你给我震死了怎么办?”
“——我不是告诉你从船底下进来么?白天来我舱里被人看到了——”
可九公子浑然不当回事儿,只留心到了“鱼”这个字。
立即欢喜起来,两步走到潘荷身边,一边随手抓起她的一只胳膊往口中送,一边对李云心说道:“哈哈,你必然有事求我,不然怎么给我弄了血食?说吧——本公子但无不允!”
李云心忙道:“你停停停——不是给你吃的!”
九公子眨了眨眼,住了嘴——但尖锐的牙齿已经扎进潘荷的手腕,涌出好多鲜血来。
三息之前这潘荷还试图说服李云心。但到这时候已经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了——世间有几个人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场景?
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被吃!!
“我说大鱼,是个比喻,不是鱼肉的鱼——你老行行好别添乱再出去玩一圈儿好不好?”李云心唉声叹气,“海里的鲸鱼海豚也是哺乳动物和人肉能有多大的差别?你去吃它们不行吗?”
九公子眨了眨眼睛,未松口。反而悄悄地又咬了咬——立时响起一连串细微的骨骼碎裂声。但这潘荷不晓得是胆子着实大,还是吓傻了,一声儿都没出。鲜血涌得更急,九公子鲜红的舌头便一扫,将它们都扫进口中,含含糊糊地说:“……唔……哦……不是啊……哦……本公子想想——”
李云心叹口气,上前一步将潘荷的手腕从九公子口中抽出来——整个儿都被咬碎了,变得软绵绵:“你吸光了血,她一样要死的。这个人我有用的九公子。别添乱了。”
九公子便悻悻地撇撇嘴,又依依不舍地舔舔嘴唇:“这个味道还不坏呢……你要拿她做什么的?”
李云心抬手在潘荷的手臂上点了几个穴,止住血:“……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九公子就又恼怒地叫起来:“不许我吃,也不对我说!我今天还偏要听了!”
李云心便看看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的潘荷,又看看九公子。到底又叹气:“好吧——这是个坏人。我审完了,她如果不听话,就送你,好不好?”
九公子想了想,才点头:“哈,这还算说得过去。你问,我听听——她怎么个坏法儿?”
李云心哼了一声,看潘荷:“怎么个坏法儿?哼……她手上可不知道沾了多少性命——”
九公子便眨眨眼:“这也叫坏?我也吃过很多人呀。”
李云心无奈地看他:“……你……是妖魔。倒是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了?”九公子又眨眼,“你从前杀死我,不也是因为我吃了人么?”
或许是这些日子没人说话、寂寞坏了。又或者今天着实玩累了,只想聊聊天——竟与李云心攀扯起这些来。
但李云心又不好像对待下属一样呵斥他。真龙点名要九公子去龙岛,且……他还有大用呢。
便只能苦笑:“我从前杀你,不是因为你吃人。而是因为我要自保活命——是为了我自己的命。”
“噫!难道这个女人杀人不是为了自保活命?”
“当然不是。”李云心耐心地说,“是为了别的。或者是钱或者是名,或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就害死许多的无辜人——”
九公子听了他这话,沉默起来。
李云心便以为他对这个话题失掉了兴趣,因而转身打算再问潘荷。
却听九公子又道:“那也没什么不同嘛。和你保命杀人,和本公子吃人,都没什么不同嘛。”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难得认真起来。仿是一时间在这海上起了哲思,要好好谈论谈论杀人的事了。又或许……是因为从前死在李云心的手中,总是觉得死得“不明不白”——而今虽算是一笑泯恩仇,可还是没有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