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顿了顿,说:“你该知道。若你好好求我,蓬莱上的那些人——刘公赞等人——是可以不死的。”
李云心笑了笑:“老祖该与我是一样的人吧。就该清楚我们这种人,可与世间绝大多数人都不同。”
“世间绝大多数人,哪怕绝大多数恶贯满盈之辈,身上都背着一个叫责任的玩意儿。这东西,就像生在他们身上的触手。他们慢慢从人世间走过,这触手就慢慢把许多人、许多人事,拉到自己身上去、背上。那些人摆脱不了这种名为责任的触手,于是不得不负重前行。”
“又在这痛苦的过程中,苦中作乐——说什么在外辛苦一天,回到家时总不至于空手、能叫妻子儿女温饱,便感到快乐。这不过是在责任的重压下,自欺欺人罢了。瞧着别人吃饱穿暖,哪有自己享受来得痛快。”
老魔似乎觉得他这说法儿新奇有趣,便道:“照你这样说,世上都是蠢人了?”
李云心摇头:“恰恰相反。那些人身上的触手,将一个个孤单的个体彼此拉近,才形成了关系错综复杂的社会。在这社会里,每个人又必须为自己的责任受苦,才能使得社会进步、使得人受的苦越来越少。老祖你想,鸿蒙初开时,人茹毛饮血。那时人的人便背负上价值,得叫自己的妻儿活下来。于是慢慢结成部落。到这时便不再怕什么凶恶野兽,于是能定居,能耕种,能吃得更多,穿得更暖。如此,才有了人族今日的气相——雄霸中陆,逼的妖魔退隐山林。”
“也得是在这样的社会里——在人人都背负责任的社会里,你我这样的人才能过得快活。因为于你我而言……责任这东西,没有自身来得重要。”
“一个人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或事,要受苦,要妥协。可你我这样的人,说丢就丢了,便不会损害自身。行一切事,都只为自己好。越是没有底线和责任,就越能在这世上过得快活。”
“你同我说若我求你,刘公赞等人便能活下来。”李云心笑了笑,“怕是老祖对我有什么误会。从前在陆上我保他们,是因为那种感觉能叫我快活。譬如一个人不喜酸味儿。可某天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酸果子摆在他面前,他大概也会尝尝看——不是因为尝了酸感到愉悦,而是因为品尝、试鲜这件事叫他感到愉悦了。”
“我从前未体验过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于是也想要试一试——不是这些感情叫我觉得愉悦,而是尝试的过程叫我感到愉悦。我也试了试……背上有触手的感觉。”
“但这种尝试是有一个限度的。”李云心正色道,“在你这里,我一丁点儿都不想试。从前知道这世上有几个太上,但那时我修为低,不清楚太上境界有多么恐怖。到后来修为渐强,又发现陆上那些所谓太上都只是空壳罢了。如今来海上遇着你,意识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巧计没有任何胜算。”
“这胜算既然是零、他们又不是不可丢弃的人,我为什么还要背着那些人呢。”
“倒不如杀了干净。我也可再试试孤身一人的快活——这种快活,才最叫我感到愉悦。”
老魔不知想了什么。便说:“好。我倒想瞧瞧你亲手杀他们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说这样的果决。若是……你就真是世间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