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军兵锋所向之处,几乎无人可以抵挡。从前离国、业国、庆国的大部分疆域都已被征服。更向西,则将战火一直燃烧到吐火罗。但在如今的容国版图之内,却有个“国中之国”。这国从前是吴国,如今也是吴国。
但在更早之前,其实名为“梧国”。乃是因为国中天煞崖上有一株巨大无比的梧桐树。
而至今仍未灭国,也是因为这巨木。巨大的梧桐树方圆千里之内都是莽莽苍苍的原野,笼在蒙蒙迷雾中。一旦容军来攻,吴国王族便率军退入这片密林。容军若追击进去,便在迷雾中迷失方向,近万人的队伍得兜兜转转月余才走得出。若不追,吴军便从林中蹿出袭扰,防不胜防。
这密林面积广阔,物产丰饶,是个坚守的好地方。如此一来一去,吴国虽小了一圈,却仍屹立不倒。
当容军的游击军校尉汉琢与随军法师燕十八在林中艰难行进三日、终抵天煞崖下时,也终于第一次瞧见了那株巨大的梧桐神木。
原以为是参天巨树,可如今意识到更像一座山。天煞崖本就是一座于密林中平地凸起的高山,而在这高山的顶端,巨大梧桐木的身子几乎同这山一样粗。若要看这树,非得用力仰了脖子朝天望,才能望见巨木如同一根支撑天穹的柱子,直直向上。到了极高空处,便聚起缭绕的云雾,再看不到更上面是个什么模样了。
“怎么会……这样大!?”校尉汉琢瞪圆了眼睛,将脸上的热汗抹去,“三里外的时候还瞧不见这东西!”
“障眼法。”燕十八看了一眼手中提着的灯笼——他们两个全凭这宝贝才能突破林中重重迷雾、在入林的第三天傍晚来到天煞崖下。但如今灯笼中的烛火也将熄,这意味着灌注其中的灵力快要“燃”尽了。
他便停下脚步:“今晚不能再走了。引路灯一灭,再走也许会绕出去。天色不早,我们歇一夜。”
汉琢便皱眉:“许道长说龙王四天前就动身了,可咱们今天还没探出信儿来。许道长叫咱们五日内找到大妖白云心的居所——今晚要是歇一夜,可能没法子向许道长交差不说……更会耽误了龙王的事——”
燕十八笑起来:“我说伙计,你我是什么样的人物?都是小角色罢了。就是许道长、许道长的师尊、许道长师尊的师尊,也未必亲眼见过咱们的龙王——吩咐了事情尽力做就好,何必非要冒险搭上性命。”
“再者说,好,凭着咱俩的交情,我陪你搭上性命——也没法子。我手里这灯笼是件灵物,已有灵了。换句话说便是要成精了。她灵气耗尽、我再摧动也使不出神通。咱们乱闯一夜真死了,才是耽误龙王和许道长的事。你想我说得对不对?”
汉琢把连鞘的长刀拄在地上,抬手拍死两只脸上的花脚蚊子。又抬眼看看那巨大无比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压过来的梧桐巨木、天边渐渐变成火红色的晚霞,才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心急了。那就歇一夜吧。”
“这就对了。”燕十八快活地哼哼两声,将背上的行囊抛下。抽出腰刀将周遭的疯草都连根斩断、铺在地上。又在外沿洒了蛇虫的粉末,才打袖子里摸出一只小鼎。
掌力一摧,小鼎便嗡嗡变大、落在这草垫中间。里面装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团火。这火熊熊地烧起来,林中也就愈黑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身后尽被黑暗吞噬,只有这片草垫上还有昏黄温暖的光。
汉琢在火光旁坐下,瞧着燕十八一边惬意地哼哼一边弄吃的——燕十八身形魁梧,此番入林便在背上背了个很大的包裹。这包裹里不是别的,而尽是吃的。如今取出了四只油汪汪的烧鸡用枝子穿了搁在火旁烤,又摸出些肉干、腌货一类的玩意摆开。
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这两人是结伴出游的。
汉琢早习惯他这做派。也晓得他这种“妖仙”与自己这种人的习性是不同的,就不说什么。等这燕十八忙完了,他才转脸透过密林的缝隙往那巨木上再看一眼,说:“其实我见过龙王的。”
燕十八笑起来:“何时?在梦里?”
“去年在漫卷山的时候。”汉琢捡了根草茎叼在嘴里,“你知道我是降将。我从前是庆国人。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一队人押运红土经过漫卷山,遇着妖怪,结果还遇着了龙王。后来到了联军大营里瞧见龙王和玄门一个叫金光子的女人斗起来,我们就都跑掉了——这事儿你该知道的吧。”
燕十八惊讶地看着他:“这事儿我知道,可是——你去年在漫卷山?你去年岂不是还是个大头兵?怎么就做到了偏将军?你降了容军之前是偏将军,没错儿吧?”
汉琢摆摆手:“死的人多嘛,可是我命大。我们队正死了,只剩我一个,我又收拢了些残兵,就提成队正。后来旅帅死了,又只剩我一个。我再收拢了些残兵,又提成旅帅。后来都指挥知道了我,说我是福将,就叫我做了亲兵头领。结果在望山滩那一战的时候都指挥又死了。没人敢要我,就打发我去做运粮的偏将军了。”
燕十八一拍大腿:“妈的。我算是知道前几天咱们的刘将军是怎么死的了。”
汉琢赶紧摆手:“可不关我的事。你回去了别乱说。”
燕十八大笑。从枝子上撸下一只烧鸡,也不撕,就大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