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洪熙官和胡惠乾两个人凑在一起讨论方世玉胸口被十二连环腿踢出来的伤有多大几率已经扩散到脑子里这个严肃问题的时候,就听到今天在大堂中打瞌睡的白安福问道:“千斤师兄,那个走在后面的小个子是什么来头啊?”
方世玉三人熟知凌多多的来历,并不感到奇怪,但是其余俗家弟子则显然都好奇极了,一见有人开了头,立刻接话道:“是啊,师兄,昨天我们入寺考核的时候他就在场呢,看样子怎么还是我们的考官?”“他看起来年纪应当比我们都要小,说起话来怎么老气横秋的?”
这个问题要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童千斤先是看了看周围,见四下都没有旁人,方才死命压低声音开口道:“你们别看他年纪小,他啊,可是先前三次少林比武的魁首,也是智能师叔最看重的弟子。”
众人一片艳羡,倒是方世玉看他说话时的神态有些不爽,故意抬高了声音喊道:“师兄,人家得了三次冠军那是多光荣的事情啊,你怎么说得这么小声——应该大声、再大声一点才是啊!”
洪熙官对着胡惠乾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一脸笃定地点了一下头,表示两个人先前的猜测完全是正确的,这家伙的脑子分明就是坏掉了。
童千斤连忙挥手示意他小声点,继续保持着神秘兮兮的低音,道:“我这不是还没有说到重点嘛——下面的话才是重点,而且是我听年长些资历更高的师兄们私下议论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方世玉对这条八卦大感兴趣,二话不说推开前面挡道的人,自己凑到最前方,笑道:“师兄说吧,师兄快说!”
童千斤也没在意他前后态度的巨大反差,又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被吸引过来,方道:“据传言说啊,他会是达摩院的首选继承人,也是目前最可能的下一任少林方丈人选——”
“哇——”方世玉拖长了声调长长赞叹了一声,扭头对着同样凑上来的洪熙官和胡惠乾挤眉弄眼道,“听到了没有,未来的和尚头目啊!”
怎么这么光荣的一句话经过你的嘴巴一变就弄得不伦不类的了呢?洪熙官一把堵住他的嘴巴,好奇问道:“师兄,你的消息可不可靠啊?”
“应该是可靠的吧,八成准是有了。”童千斤不忘给他们举了一个十分有说服力的例子,“今天几位长老给你们训话的时候,就是三礼师弟负责监督各位师兄练武的,这一项都是长老们的活计,为什么不给别人,偏偏给了他呢?”
“哇——”被摁住脑袋的方世玉又是一声长叹,本来想拖得比上一声更长呢,无奈后半截被洪熙官和胡惠乾死死堵在手里了。
好不容易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洪熙官才放开摁在怀里的脑袋,小声道:“我的天哪,你刚刚到底在瞎起什么哄啊?”
方世玉抿着唇角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间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挫败感罢了。”
他这样一说,洪熙官也明白了过来,点头道:“这倒是啊,我们今天还在为成为少林俗家弟子而欢天喜地呢,想不到小师傅已经都成了少林的内定继承人了。”
方世玉鼓着腮帮子朝天吹了一口气,含含糊糊道:“谁说不是呢?我好伤心啊——”
“这又有什么好伤心的?小师傅优秀我们应该替他高兴才是啊。”胡惠乾对这方面就看得比较开,“就比如说我跟你们两个啊,你们哪一个都比我优秀这么多,我要是跟你们计较这个,那不是天天都一副输钱的脸孔啊?”
“你不要这么说嘛,惠乾,我们三个人谁都不比谁差的。”洪熙官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方世玉也打起精神来,伸出手道:“怎么能让那家伙专美于前?我们三兄弟要一起努力,争取三年内打出十八铜人阵!”
“好!”三个人相互拍了一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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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多多带着满身的疲惫从演武场出来,他的武功经历过先前四年的飞速增长,如今已经到了一个瓶颈阶段,进展明显凝滞了,不知要过上多久才能突破。
练了一天却仍然有些摸不到头脑,此时已经接近子时了,凌多多估摸着要不要自己一个人摸到藏经阁去参禅,以前两辈子武学的瓶颈从来没有这辈子这样让他找不到丝毫的突破点,很有可能同少林武功跟佛法密切相关的特性有关系。
他思考着事情,又因为身处少林寺内,便也放松了对外界的探查和警惕心,听到些微响动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一颗圆石头“咕噜噜”滚落到他脚边,凌多多才猛然回神,朝着石头滚来的方向看过去。
方世玉趴在墙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大湿想什么东西这么入神,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趴在这里,你竟然都没有发现?”
这条小道并不是凌多多惯常走的,以往他都是直接从演武场回到戒律院的,不过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才走了条远路想要静静神。
所以方世玉不可能是打听了他的情况后特意等在这里的,两个人应当是恰好碰上,凌多多抬起头看向他,暂且放下烦恼笑道:“来少林第一天,你不去睡觉,怎么过来扒着墙头发呆了?难道是从浴桶中泡了三天所以习惯扒着东西睡觉了?”
方世玉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从墙上翻了过来,轻巧地落在地上:“青年人年轻力壮的,少睡几个时辰也没关系啊?”
“怎么了,还真是睡不着觉啊?”凌多多一眼看出来他心情有些低落,正色问道,“到底怎么了,千斤师兄欺负你们了?”不能吧,童千斤在历届俗家弟子中的口碑向来都很不错的。
况且,就算童千斤真的想要给新来的师弟们一点颜色看看、树立自己的威望,凌多多也不认为都有胆量跟智能叫板的某人会受到欺负。
“那倒没有啊,”方世玉眨了眨眼睛,对着他绽开笑脸,“还没有恭喜你呢,未来的少林方丈啊凌大湿?”
凌多多颇通人情世故,一听这个转瞬间就明白了,无奈笑道:“你究竟在懊恼些什么啊,自己交的朋友水准高,难道不正说明你自己也水准高?难道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我都会去跟他们做朋友?”
方世玉纠结了一整天这个问题,他倒不是眼红自己朋友比自己牛气,然则仔细一回想,两个人认识以来,一直都是自己给凌多多不停地添麻烦,一点忙都没能帮得上人家,因此心中难免存着些自厌情绪在。
这时候一听凌多多说,方世玉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了,摸着下巴道:“对,这倒是,只能说是我的人格魅力实在是太大了——”
说完后,他又颇为奇怪,自语道:“类似的话洪熙官和胡惠乾也说过啊,方大侠,为什么你就听不进去呢?”
这人永远能够这样自娱自乐,一副开心无敌的蠢模样,凌多多看着有趣,见他似乎也是毫无睡意,轻声道:“要跟我在附近走走吗?”
说完后他又自行否定道:“不行,你得快点回去睡觉了,佛心小筑卯时就要起床晨跑,现在马上就要子时了。”
方世玉对此压根就不在意,一拉他的胳膊:“走啦走啦,我正好一点睡意都没有,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消磨时光呢。”
考虑到睡眠不足容易长不高,更何况此人嘴巴上说得好听但是明天真不一定能够爬起来,凌多多也没带着他走远,就在练武场附近停下了,两个人席地而坐面对面坐着。
凌多多开始分析他今天睡不着觉的原因:“你到梅花胜地的第一天,泡在浴桶里都能睡得很香,看来不是认床啊?”
“当然不是了,我哪有这么娇气啊——可能是第一天进少林,太过兴奋的缘故?”方世玉给了一个比较正常的理由。
“可是你在跟李小环比武之前也没见失眠,”凌多多表示自己根本不相信这个原因,一脸深沉道,“难道是因为苗师姐不在?”
方世玉明显被这条理由给吓到了,瞪圆了眼睛看了他好久,后脑勺的一根长辫子差一点都竖起来,半天后才惊魂未定地缓缓放松了身体,长舒一口气道:“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长这么大以来,还真是难得跟花姐分开……”
——所以说未来的方大侠方英雄十六岁的时候竟然还是一个眷恋母亲的奶娃?方世玉摇了摇头,赶忙把这条惊悚的联想跟抛到脑后了。
“你真好,父母俱全,我连自己父母是什么样子的都记不清楚了。”凌多多用一个语气低落的陈述句结束了这个问题的讨论。
方世玉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安慰他,只能略显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用不用我把我的肩膀借给你靠一靠?”
“回去靠自己的枕头了,”凌多多推了他一把,轻声道,“我决定接下来一个月都要待在藏经阁参禅了,你平日里要留心,不要再跟我师傅起冲突了。”
方世玉一惊,诧异道:“那岂不是后面一个月都见不到你了?”
“嗯,是这样没错,本来想要明天专门往佛心小筑跑一趟告诉你,今天正好碰上了,也就一并说了。”凌多多双手合十举在胸口位置,“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些极为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接下来要发生大事情了,因此想要尽量提高自己的能力,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能够妥善应对。”
他说完后稍稍一停顿,见方世玉满脸不舍,叮嘱道:“我从藏经阁出来后就会检查你的武功进境,若是已经到了能够传授《洗髓经》的地步,那我自然会授予你口诀。”
“你去了藏经阁,我们就不能去看你了?”方世玉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凌多多抬头想了一想,念着人家还没分开就在想去看自己的好意,采取了一种十分委婉的说法:“藏经阁掌事智惠大师是能够把‘俗家弟子不得进入藏经阁’这十一个字拆开来讲解三个时辰的人。”
方世玉果然十分上道地领悟了这句话中的玄机,叹息道:“多多,我真是非常高兴你跟这群和尚都是不一样的。”
本来因为凌多多一个人,导致他对和尚这个大群体感观都相当不错,然则在经过一天的少林寺生活后,方世玉悲痛万分地发现先前的自己实在是很傻很天真的。
“每一个僧侣都是不一样的,”凌多多觉得自己有必要得为和尚正名,“相处时间长了你就能够看出来,像我师傅是脾气刚直,像三十六房长老废话——不好意思,禅理都比较多——还有三痴师兄憨乎乎,三戒师兄反应慢……”
他越说,脸上越发呈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等掰着手指头把自己经常打交道的人都念了一遍后,扭头对着方世玉正色道:“我好像明白了,怪不得你天天都说,我是一个好人。”他的性格应该是认识的所有的和尚中,跟方世玉最能够和平共处的了。
方世玉哈哈大笑,一时冲淡了要一个月后才能见面的悲伤,亲昵地一搂他的肩膀笑道:“大湿不要妄自菲薄,我在认识这群人之前就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了,等现在认识了他们,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好人了!”
这人说起话来逻辑性一直略显拙计,凌多多推了他一把:“快回去睡觉吧,明天你还得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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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多多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的行囊来到了藏经阁,想要通过一个月的苦修突破自己遇到的壁障。
智惠扫了他一眼,听了他的来意,淡淡道:“你的心乱了,就算是在藏经阁待三年,恐怕也无济于事。”
凌多多默默听完后,并没有反驳,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前面几辈子虽然并不是时代的主角,但是一路行来走得都比较顺畅,许多事情可以说都是水到渠成的,难得碰上这种烦心的事情,还是赶在重大危机到来之前,确实有些慌乱了。
处理这种棘手的情况他是没有经验和主意的,因此只能够请教智惠道:“弟子无状,还请师傅明示。”
智惠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梅园后山有一山洞,人迹罕至,你若果真想要静心,不如去里面一观。”
智惠口中梅花胜地附近的那个山洞,凌多多也是知道的,他听凌小小提起过几次,那是用来给犯了错的少林弟子面壁思过用的。
智惠从老旧的蒲团上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向一排排的书架。他身形高大,体态枯瘦,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极为缓慢的,走起路来迟缓凝重,慢慢搅动周遭的空气。
他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破破烂烂的《入道四行经》,递给有些愕然的凌多多:“这是老衲用了六十年的佛经,你且拿去。”
凌多多接了过来,并没有急于翻看,而是肃容朝着智惠行礼道:“弟子多谢师傅指点。”
智惠并不答话,也不再看他,回到蒲团上闭目养神。
这种反应凌多多并不少见,智惠只要摆出这样的面孔就表示自己是时候识趣地拍屁股滚蛋了,因此对着智惠行礼后,便主动离开了。
他出了藏经阁,才小心翼翼翻开那本《入道四行经》,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蝇头小楷,这个字体凌多多虽然不认得,但是这既然是智惠惯常用的佛经,那自然就是出自智惠的手笔了。
凌多多一时间颇为惊喜,他没想到这次来藏经阁竟然收获了这样一份宝藏。少林寺几大长老都公认智惠是佛学修养最为高深的老一辈,然则谁都没有听过智惠真正传经论道。
凌多多作为半个智惠在佛学上收的唯一弟子,应当是少林寺中跟智惠打交道最多的一个了,然则他也从来没有听过智惠阐述自己的佛学见解。
两个人偶尔间或有佛学交流,但是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凌多多阐述自己的想法和理解,智惠并不常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