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兵专……河伯他老人家,是个仁兵者。」君弃剑正色道。
黄楼微怔,疑道:「仁兵者?什么意思?」
君弃剑道:「仁,那是一种胸怀,包罗世间万物万象的伟大胸怀。河伯他老
人家,是以『仁』的理念行兵道,他老人家熟知经史,知道胡族入寇对神州的莫
大伤害,他老人家才使诡计、以兵道算计胡人……」
「算计……胡人?」黄楼愈听愈懵了。
君弃剑道:「河伯他已预见了四胡入寇的景象,西北吐番有朝廷军挡下、北
方回纥有北武林盟抵着,於是他便决定对付倭族。倭族知道朝军光对付吐番,便
已无有馀力,所以并不害怕朝军,却怕南武林群雄起而抗之。河伯即与倭族密议
瓜分江南土地,由云梦剑派出面一统南武林,化消倭族军队的阻力。便先遣元堂
主并回梦堂下二十四弟子,於叁年前大会上明显挑衅贵帮,这是为了取得在南武
林『舍我其谁』的声势,制造出云梦剑派即将一统南武林的假象,这假象是作给
倭族使者看的,便在是『庐山集英会』上夺◇的那一班人了。实际上却不断设法
暗中联络我与二爹,要我们一统南武林,届时,才能在倭族军马入侵时,由二爹
率南武林群雄伏而歼之,使其再也不敢正觑我神州土地!」
黄楼听得冷汗直流,君弃剑说完以后,才讷讷说道:「这……这么说来,那
元仁右……他伤我一臂,只是为了助屈……助屈兵专取信於倭族使节?并非真有
意与我丐帮为敌?」
「确然如此!」君弃剑毅然道:「起初,我们不晓得他老人家的用意,居然
将南武林许多人物的猝逝冠到他头上,他老人家可是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
头!最近一次,他听闻了皇甫盟主是为徐叔叔所暗害的谣言,知道当时徐叔叔必
然一个人躲在老家扬州,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才会孤身前往,想向徐叔叔说明原
委。但徐叔叔……却送了他老人家一掌。他老人家心神俱丧,这才不思自救而亡
!否则,适才我的伤势也是不轻,却还能站在这儿和你们说话,河伯他老人家又
怎能就死?」
黄楼听傻了、众乞儿都听傻了,他们只是怔怔望着徐乞。
若果如此,他们可是大大冤枉了一个胸怀仁义的老英雄啊!
但徐乞无有反应。
黄楼回首呆然看着君弃剑,颤声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屈戎玉终於忍不住了,厉声叱道:「我爷爷至死也想着太
平!他浮沈湘水,死不暝目!你们怎不去死?为什么要我爷爷死……为什么要我
爷爷死……」她太激动了,喊了几句,又想到屈兵专的好处、想到他一生汲汲营
营的算计图谋居然全给这些蠢人当成了驴肝肺,当场又痛哭失声。
群丐给她喊懵了、哭呆了 ̄这么一个霸气、傲骨的姑娘,居然说哭就哭……
听那声音、观其情态,不假,一点都不像作伪!
君弃剑深叹口气,指着王道、石绯、曾遂汴、李九儿道:「他们都可以作证
,证明云梦剑派确然毫无敌意……」
黄楼望向四人,四人纷纷点头。王道代表出声道:「不错!我们曾在湘江畔
与屈兵……河伯、元堂主、楚掌门交过手,当时,他们对我们十分手下留情。原
本我还不晓得他们有留手,直至方才见了元堂主与徐帮主过招,才知道……才知
道这条小命,实是他们放过不要的。」
黄楼默然了。
半晌后,才又问道:「那么,皇甫盟主、无识、涯识二位大师,又是何人所
杀?」
「不知道,」君弃剑摇头,而后又断然道:「但必定另有其人!我猜想,有
可能是云南方面的人……」
曾遂汴立即附和:「黑桐前辈在长安时也曾向我等说过,他曾遇过一个云南
人,交手百招,黑桐前辈也不能占得上风!黑桐前辈使计诱之,与那人对了一掌
,那人也不过比黑桐前辈略逊一筹而已。」
黄楼不住点头。黑桐是皇甫望的师叔,但两人年龄只差叁岁、功力也相去不
远,但皇甫望乃是在病中为『缠手』拖死的,若有个云南人能与黑桐交手而不吃
亏,那必然拥有拖死皇甫望的能耐了!既然能拖死皇甫望,要杀害武功更逊的无
识、涯识,亦不为难,如此一来,『云梦叁蛟』便不是绝对的凶手了。
至此,答案已十分明显。黄楼深叹一息,慨然道:「看来,真是我们冤枉了
河伯!冤枉了一个具大胸襟、有大仁义的英雄前辈。虽然他不是死在我们手下,
却也可以说是被我们给气死的……」
此时,徐乞霍然起身,朗声道:「丐帮听令!全体朝洞庭湖叁叩首,祷祝河
伯在天之灵!」说完当先下跪,对着洞庭湖连磕了叁个响头。
於是,黑夜之中虽然视之不明,唯闻叩叩咚咚之声乱响。那是群丐磕头的声
音。
屈戎玉哭得更伤心了。
徐乞磕完头后,又道:「众乞儿听着:往后,云梦剑派门人便是丐帮的朋友
!」说完迳自移步向白重要了长剑,又转手送到屈戎玉面前,道:「如此,尚
不能消我孽。请屈姑娘赐我一剑!」
黄楼并群丐见状,皆是一怔,但终未阻止。
徐乞的性子,他们都清楚,欠人的,只能还多、不能还少!
他给了屈兵专一掌,如今要屈戎玉还他一剑,以徐乞的价值观而言,不过二
者相等而已!
当年,段钰不过替他买了一个小丫环,一个他很疼惜的小丫环。虽然这小
丫环红颜早逝,主仆关系只维持了短短数月而已,徐乞仍视段钰为一生的大恩
人,火里水里、刀山油锅都一同走遍了。
甚至,还为了报恩、更兼报仇,参与了灵山决战!
灵山决战,不过四字而已,但与此一战,实际上需要多大的勇气,没有看过
的人,是不能了解的。人们仅仅知道,只要踏上那战场一步、宣告与稀罗凤为敌
,便你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报恩尚且如此,何况还债?
群丐没有动作,只是双眼钉在徐乞与屈戎玉身上。
君弃剑身后众人都有反应,但在他们确实有所动作之前,君弃剑便展手将他
们挡下了。
因为,他也很了解徐乞、很了解屈戎玉。
屈戎玉与徐乞对立半晌后,终於伸手取剑。
剑一过手,徐乞笑了。
有心囚的人,一辈子都不好过。对徐乞而言,泰而受死绝对比囚而活之好受
多了。
「不得报仇,知道吗?这是我该还的!」徐乞沈声道,这是向他们属下们作
了吩咐。
群丐有的咬牙、有的怒目、有的转开了头,不愿去看。
徐乞话声方落,屈戎玉略不犹疑,立即扬手一剑。
君弃剑笑了。
这一剑似乎刺偏了,只削去了徐乞左边半个耳垂。
屈戎玉哼了一声,将长剑抛还给白重,道:「早知道我就学剑了……」
众人听傻了。
云梦剑派的『归云晓梦』号称天下五大剑艺之一,屈戎玉身为云梦剑派门人
,居然没学过用剑?
屈戎玉感受到了全场的讶然,甚至已有人失笑出声,立即踱脚嗔道:「笑什
么!笑什么!谁说剑派门人一定要学用剑?我偏偏就是不喜欢用剑,不行么?」
她这一闹,大伙儿笑得更开心了。
徐乞任着耳际血流不止,也不理它,即向屈戎玉躬身致礼,道:「乞儿这条
命,便是欠了河伯的,从今以后,会全力用来助河伯完成遗愿。」
屈戎玉嗯了声,点点头,须臾,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集欣慰、遗憾诸般味道於其中的一叹。
下雨了。旱夏,终於下雨了,但是没有打雷。
大历九年、公元七七四年的丐帮大会,於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