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朱将取太原路线进京。
朱领着五千步骑,自幽州向长安前进。
一晚,一群军士聚在营火边聊天,一名看来才十来岁、稚气未脱的小兵学着
大人模样灌了一大口酒,愤然道:「我说……这朱大人是怎回事?幽州离长安足
有二千里,比成都还远得多!听说那剑南的崔旰都已割据自立了,咱朱大人却又
不敢!拖着咱们行军千里,累死了……二十年来,范阳战区的节度使又有哪个进
京过?朝廷能怎样吗?回纥人好几年没打来了,当幽州的兵顶好!便是因此,我
才急急报籍入伍,哪知一入伍便要出幽州!还说要我们参加秋疆秋防,要是吐番
人刚好打来,咱岂不正好客死他乡?」
军中最是生死无常,自然也忌『死』字,尤其『客死他乡』,更是当兵者的
大忌:哪次作战牺牲的士兵不是就地埋了?哪个不是客死他乡?大家都怕客死他
乡,也最怕这档事落到自己头上来,可偏偏今次这朱就是逼着他们去客死他乡
!大伙了听了,也都气朱,喝骂声此起彼落,倒没人计较这娃娃兵犯忌。
旁儿一名老兵嗤嗤一笑,这笑声不响,但笑得刺耳,大伙儿都停下了话头,
盯着那老兵。
娃娃兵开腔道:「洪老哥,你笑啥?」
洪老哥是部队里的老兵,瞧着也有六十多岁,他足以当娃娃兵的爷爷了!但
部队里人人都叫他洪老哥,娃娃兵自也跟着叫。
「俺笑了?喔,是了,俺佬也走了叁天,看出了些端倪……」洪老哥说,他
缓缓站起身,立时有几名士兵将近营火的位置让了给他。因为洪老哥见事多,总
是有故事好说,出了啥事,分析也准,大伙儿都想听听他的意见。
洪老哥不急不徐的走到营火旁,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了,道:「你们可曾
听过皇甫望的名头?」
「听过!听过!」娃娃兵似要表示自己见识不逊旁人,急着答道:「他是北
武林盟主!」
既然连娃娃兵都知道,其馀人自然更不用说。甚至他们都晓得,若非有皇甫
望,他们之中许多人早该都死在回纥铁蹄下了。皇甫望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洪老哥缓缓说道:「这皇甫望,十馀年前以一双肉掌,打得北武林那些强盗
土匪、英雄好汉个个服服贴贴、号听令从,送了他一个『柔风掌』的称号,那是
大伙儿都晓得的;他又曾与徐乞率人夜袭回纥大袭,把药罗葛移地建吓得尿撒裤
底,回纥才会因郭副元帅一席话而急忙退兵,也是众所皆知。否则试试,让你饿
个叁天,把一块肉摆到你面前,有人叫你别吃,你真的就不吃?若要不吃,那除
非是一支老虎在旁边看着!这皇甫望是何许人也?他便是那支守着肉的老虎了!
说他是咱北疆的抗敌先锋,那是名符其实;要说他是俺佬这些小兵的救命恩人,
那更是半点不错!俺从安史乱发至今,二十年了,当过了多少节度使麾下的兵?
俺打下过洛阳、打下过长安,俺打过张用济、打过李光弼、打过郭子仪,也打过
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更打过朱希彩、李宝臣!乱军、叛军、朝军,俺都当
过了,换过了多少将领,那更是数不清!这其中,朱可算是俺见过最没种的一
个节度使!想当年朱曾与朱滔、朱希彩一起杀了李怀仙,想推朱希彩当节度使
,想那李怀仙横徵暴敛、拥兵自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他也好!俺原先以
为朱会是个人物,后来才听说,朱只是挂名,朱滔才是真正动手策划的人!
这代表什么?朱是个没作事、又想抢功的人!这不明摆着是个贪生怕死、爱权
求荣的孬种吗?这下可好,他当上卢龙节度使没多久,哈!咱北疆的英雄皇甫望
居然死了!回纥不来打,不来吃大唐这块肉,一大半原因是有老虎在、有皇甫望
守着,非不想来,是不敢来!皇甫望这一死,朱的太平节度使不就没了?不就
要准备打仗了?朱怕了、吓着了,这才藉着朝见之名,急急想躲到长安去!」
大家听了都觉有理,又一个声的骂起朱来。
娃娃兵端了碗酒给洪老哥解渴,又问道:「原来朱带着我们,是免得回纥
打来,咱守不住幽州,也死光了,是不是?」
「这话不对!」洪老哥正在喝酒,一听此言,忙将酒碗从嘴边拿开,道:「
俺佬可是他的贴身保镳、是保命的底子!若是他在路上,正好哪个节度使起兵作
乱,他要怎办?若是回纥正好有大军杀了进来,他又怎办?总得有人保护他!所
以说,俺佬是他的箭靶子!是垫背的!不然怎能一路上天天有酒喝、有肉乾吃?
你们可听说过哪支部队行军,一场仗都没打就有这种待遇?无有!一次也没有!
所以这酒、这肉乾,便是朱用来塞俺佬嘴的,免得落人口实!就算路上无事吧
,现在朝廷缺兵,他领着一些兵入京,说要参加秋疆边防,皇帝老子能不喜欢?
一喜欢,朱有什么要求,也全都应了!你们可就瞧着,俺老洪拿俺的一双眼珠
子作担保,若有朝一日,俺佬将回幽州,领军的人绝非朱,他必然是留在长安
供职!若是不准,小娃娃,你就给俺作证,挖了俺这一双不识人的昏花老眼!」
娃娃兵吓了一跳,忙忙挥手道:「别找我!别找我!」他才入伍不久,且年
纪小,怕血,怎敢去挖人的眼珠子。
旁儿众人见了他这惊慌模样,全都哈哈大笑。洪老哥道:「放心,你只是作
个保人,俺这双眼珠子见人无数,绝不会看走了眼!」
这一晚,这群士兵以朱的坏话、风凉话为下酒菜,喝得尽兴、谈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