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居然毫不反抗,也示意卫士不可反抗。
黎干这才向君弃剑恭敬地说道:「君公子,可愿到大理寺作个证?」
君弃剑一手抚额、眉头紧皱,他运功散出酒气行功未毕,此时正是头疼欲裂
,在丐帮大会上所受的伤至今也尚未痊愈,适才全力一击,劲灌双掌,一招便将
卫士腿骨打碎,此时更是气血不畅,可说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甚至连呼吸也显困
难了。对於黎干的问话,他没有回答。屈戎玉十分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对黎干也
丝毫不加理会,立即一把将他搀住,扶进客栈回房休息。
黎干懵了,怀空这才上前来,恨恨地道:「黎大人,赤心等人当街行凶,你
所见街景便是证物、所见百姓即是证人!」说完,也与诸葛涵进客栈去了。
黎干立即向四周围观群众朗声道:「有谁愿上大理寺,证明赤心当街杀人?
只要定罪,管他是回纥使节,也必死无疑!」这一喊,立时涌上了百多名民众,
都表示愿上大理寺,赤心在长安作威作福太久了!黎干见状,便点了几人,一同
向大理寺去了。路上,他刻意告诉准备作证的百姓:务必要说出君弃剑阻止赤心
行凶的过程。因为赤心是回纥大使,在长安行凶,大理寺虽然有权定他的罪,但
势必是要禀明皇上,才能用刑。昨日延英殿大宴,黎干自然在席,也眼见了皇上
对君弃剑的先怒后喜,可见得皇上也十分赏识这个年轻人。如果是由君弃剑出手
制服赤心,则皇上对於定罪一事,定会更加果决明快。
只要有在野势力的支持,大唐皇朝不必害怕回纥!黎干打心底这么认为。
平西街上,一名中年男子伏在被剖腹的孕妇尸首上痛哭失声,他不时望向那
无福见世的女儿,哭得十分凄厉。
药师小狼蹑足走到了女婴旁边,嗅了一嗅,又用前足拨弄了几下,中年男子
见状,厉声喝道:「滚开!滚开!那不是你的食物!」一把扑向女婴尸体,便将
她紧紧抱在怀里,浑没注意到自己已染了浑身的血、浑身的脑浆,那是一种令人
作呕的味道、令人心惊的颜色……
他甚至不管,这头大狼足有一口咬断自己咽喉的可能,反正他的妻子与女儿
都死了,他什么也管不了了……
小狼的双眼亮晃晃的,直盯着男子怀里的女婴,蓦然昂首,一声长嚎!
这是悲嚎!
小狼不会哭,它嚎了一声又一声,配着男子的哭声,混合成了一首惊心动魄
的哀乐。
怀空走出有凤来仪的门口,手上提着一个褡裢,他想去抚mo小狼的头,要它
静些,但小狼忽然转首恶狠狠的盯着他,犹如盯着一个仇人,怀空只得收手。他
打开褡裢,取出了数锭银子交给男子,道:「节哀……这些钱你拿着,将令夫人
与令嫒下葬吧……」
男子哭着接过了银子,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拖着妇人的手,走了。
跟着,又有不少人来到平西街,都是来认尸的,那是出面阻止赤心行凶而被
杀害的人们的家属,怀空一一慰问,致赠一些银两。
小狼直盯着那拖着亡妻与女儿行走的中年男子,目不转睛。
它是在看那男子吗?似乎并不是。
怀空将银子派完了,认尸的人也都走了,他才回到客栈里,直往君弃剑的房
间去。
君弃剑由屈戎玉协助运功,此时已敛息收功,他看着怀空,问道:「小狼怎
样了?刚刚它叫得好凄厉……」
怀空道:「它是宝兽,有人性,大概也是觉得难过吧……」说着,不知不觉
咬紧了牙、握起了拳头。
这些回纥人太可恶了!
君弃剑散去了体内酒液,此时房内酒气颇重,屈戎玉走到窗边透气,她看到
街上的小狼仍目不转睛的盯着西方渐行渐远的男子,诸葛涵也走过来,也看到了
,她问道:「狼也会认人吗?」
「小狼会。」君弃剑道:「小狼曾经带着寒星,千里迢迢从襄州追到杭州找
我;这次也是,它独个儿从山阳来到长安的……它为寒星守孝,已一年了。」
「真是一头……奇狼!」诸葛涵想了想,说道。寒星的名字,她不陌生,知
道君弃剑的人几乎都会听过,那是君弃剑唯一的小徒弟。
顾况在旁,一直未出声,此时才说道:「这赤心真是不知好歹!明知你们在
京,居然还敢当街行凶!真是自寻死路!」他说到这,自己不禁哂笑了一声。
听闻此言,屈戎玉柳眉微蹙,诸葛涵则说道:「昨晚你才说哥对皇上无礼,
乃是自寻死路,这会子自寻死路的却成了赤心。这立场转换,真是好快。」
「政场一向如此。」顾况哂笑道,说完,又轻叹了一声。
若非政场如此,他又何须与挚友李泌、柳浑天各一方呢?
「立场……转换……」屈戎玉喃喃说着。她有种不安的感觉。
诸葛涵道:「或许赤心是听到昨天延英殿上的事,气着了,本来是想来当众
向哥示威,才选在咱们投宿的客栈前杀人作乱,却没想到哥和璧娴姐姐这么厉害
,他打不过他们!」
怀空颔首表示赞同,跟着又道:「此人偿命犹恐不及!我想去一趟大理寺,
此事大理寺卿必将进宫促请圣裁,我要入宫作证!」说完便要推门出房。
顾况将他拦下了,道:「该来的躲不掉,佛祖不是这么说的吗?」
怀空一怔,应了声是。
顾况道:「既是如此,你也不要多此一举了。京师龙蛇杂处,今日这种血腥
的场面,还是少看为妙。去我的矿坑看看如何?」
四人都不应声,怀空还是想要入宫作证,这赤心一日不死,大唐一日不宁!
眼见了这些回纥人的残暴,他念了几十年的『我佛慈悲』,此时已全忘光了!
诸葛涵细细的看着平西大街的石板上横流的汁液……她很清楚的知道,那是
血、和脑浆,那红色的小河,混杂着一丝泥色,这情景她似曾相识……对了,十
年前,当吐番大掠灵州的时候,满地都是这东西,当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程
至清则护着她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直到她们被吐番骑兵发现的时候,程至清一
把将她推入了路边的草丛,自己却被那些骑兵掠去了……从此,她再没见过程至
清,再没见过她的第二个娘。印象中,妈妈被带走的时候,身上污秽的囚衣,就
沾染着现在平西大街上那种液体的颜色。原来,那是血和着脑浆的颜色……
这就是属於战争、属於掠夺、属於杀戮的颜色。
屈戎玉也在想,她想着,赤心也是一条鱼,会吃鱼、会咬人的鱼!爷爷曾说
,这种鱼也要养,它也是平衡的一环。屈戎玉懂事以来第一次打心底想反驳爷爷
!这种鱼怎么能养呢?将它养大了,会损失多少鱼啊!
一阵严肃又沈重的沈默,这间房虽大,却让人感觉到压迫,似乎屋顶随时也
会塌下来一样。顾况素有诙谐的评价,此时此地,却想不出什么法子让这些年轻
人脱离街上的那一幕。
半晌后,君弃剑忽道:「现在出发的话,傍晚可至蓝田,先到顾先生的官邸
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去看矿坑。」
这一句让其馀四人猛地回神,也都呆了一呆。顾况疑道:「你怎知傍晚能到
?莫非你去过?」
君弃剑笑了笑,他与君聆诗游历江山十馀载,什么地方未曾去过?当下只向
诸葛涵道:「丫头,你和怀空去买四匹马回来,我们去散散心吧。」
诸葛涵答应一声,便拉着怀空买马去了。他们虽散尽了银两,但那只是李泌
所赠的路费,皇上所赐的百两黄金,还是原封未动。
君弃剑与屈戎玉、顾况在客栈结了帐,走出大门,却见药师小狼仍一动不动
地向西望,那是男人拖尸行去的方向。已见不着人影了。
君弃剑走近小狼,轻唤一声,小狼蓦地回首,立即张嘴咬住了君弃剑的衣袖
,直将他往西拖。君弃剑怔了,他知道小狼之奇,绝不会作没有意义的事,小狼
要他往西去,定有所指,於是便任小狼拖着一路向西行去。
屈戎玉、顾况见着奇怪,也跟在后头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