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戎玉应道:「你听过『心如刀割』也未?」
怀空一怔,即见屈戎玉伸手去抓起了君弃剑的左臂,君弃剑第一反应先是将她的手压下,摇头,屈戎玉则说道:「让他看吧!他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你的知己了!况且,你还有要事托付他不是?」
君弃剑一呆,终是放下右手,任屈戎玉将自己的左臂放到桌上,捋起衣袖。
怀空一看,傻了。
屈戎玉则如数家珍般,指着那一条一条的伤疤侃侃而言:「这个是小涵第一天与石绯交手,被绊倒扭了脚踝;这个是小涵左腕处的瘀血;这个是小涵右肘上的挫伤;这个是膝盖碰伤;这个是背摔疼了;还有这个,其实不过是不小心跌倒罢了,这驴蛋还是执意要划上一刀……」
怀空完全愣住了,他盯着那面目全非的手臂,才真切的感受到,君弃剑对小涵的关爱有多深!
而自己又是多么的迂腐啊!
屈戎玉则指着一条自外手肘直砍至手腕突骨、横切过数十个旧伤口的直线大口子,仍自说着:「最重的就是这条疤啦!不用说你也看得出来,这就是那一记捻丝棍罗!驴蛋的脾气像粪坑里的第二块石头一样硬,百劝不听,执意要砍,砍便罢了,还砍了这偌大一条……可弄了我足足半个时辰,才把血给止住!」
君弃剑已注意到怀空面有愧色,立即放下衣袖,复垂左臂,道:「好了……自残躯体,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何必说得那么兴奋?」
「怎么不光荣!」屈戎玉正色道:「这可是小涵的福气!我相信怀空也会替小涵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倒是我在蒲台山寺给那四个秃驴打伤的时候,你居然不闻不问,好有良心!」
「当时我并不在场,良心难道能叫飞鸽送去不成?」君弃剑苦笑一声,接着转向怀空道:「说正经话罢。璧娴所言不差,我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他没有注意到,屈戎玉正咕咙着:你若有心送,便已够了……
怀空没有应声,但眼神笃定,其实已经答应。
君弃剑道:「不瞒你,照日数来算,五天之内,赴东瀛商船队即将回返长江口。但只剩五天,小涵的伤势必定未能痊可,所以我决定瞒着她、将她留在苏州城里养伤。可无人照料终是不成、连日无人看望,她也必定疑心。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听闻至此,怀空脸色一沈,正要出声驳斥,屈戎玉抢先接腔道:「你先别急着说自己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云云。你难道没想到?驴蛋是故意要小涵受重伤的!若她不伤,跟上了战场去,天晓得……」语至此而止。
但怀空听懂了。
小涵叁岁亡母失怙,五岁即遇吐番大掠灵州此一人间地狱,虽然她口中从来不提,但任谁也知道,『战争』这东西,对她而言即如同她左额上那个铜钱大的『囚』字,深深的烙印在她的生命中,不可抹灭!战争是她的天敌、是造成她一生颠沛流离的主因……
「现在就要她再次站上战争的第一线,太早、也太残绘了。」屈戎玉道。这段话来得恰到好处,与前言的中隔时间,正好留下了让怀空理解个要的空档。
半晌后,怀空深深一叹。
他此时才知道,不止是关切,为了保护小涵,君弃剑用心何其良苦!
同时也了解到,君弃剑居然已学到了屈兵专那一套方法。
为了目的达成,什么都可以抛弃……
就是被自己最深爱的亲人痛恨亦无妨!
兵家,原来也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阁罗凤曾经说过,兵道即诡道,简单来说,就是骗人的玩意儿。但说穿了,它也不过是一种工具,即如同吃饭使箸、砍柴用斧一般罢了。但箸可挟米、亦可当成暗器;斧能砍柴,也能用作兵器!
工具,毕竟是工具,是善是恶,观乎於使用者的心境。
兵道的真谛,其实无是非善恶。
究竟,『兵道』这词儿中,还有人类史上最无边、最精深的一个『道』字!
「我懂了。」怀空再叹一声,才道:「但你们要答应我……一定要让她最亲爱的兄长、最喜欢的璧娴姐姐安全归来!」
屈戎玉道:「这是当然的!我太了解回家之后找不到亲人的感受……」至此,即语带哽咽。但她只是略顿一顿,即道:「我保证,绝不会让小涵再一次失去亲人!小涵回家的时候,我们一定全都站在林家堡大门口迎接她!」
「有劳你了。」君弃剑道。
语气,即是托孤。
这是不吉利的声音、触霉头的语调!怀空原本想为此驳几句,但心里念头转了几转,终也只点头应是,而后告辞出房。
这一仗岂是好打的?若果好打,屈兵专心瘁而亡又是为了何来?
如今,只能祈祷而已。
佛祖,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