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台四僧尽皆无言,只能点头。
他们心里都很明白,这是一场杀了几个、便算赚了几个的战事。
求胜是绝无可能,唯一的目标,便是削减对方战力、拖延时间,如此而已。
以一敌十,在短期决战中也是有获胜的可能,譬如汉末之赤壁战、东晋之淝水战即是。这种战役,失败并不可耻,但若成功,指挥官即可一夕成名、一跃而为天下名将,此类人种,周公瑾、谢安石是。
但问题是……此战并非以一敌十,而是以一敌百、以十敌千、以百敌万!
这种战役,谁敢言必胜?
没有!从来没有!便是兵家始祖孙武、战国兵圣吴起也不敢!
想赢?那除非有奇迹了。
苏州至联江码头相距并不甚远,半天航程即至。
船泊岸了,众人都上到码头。
联江码头位处於大运河与长江的东南交接口,苏、杭地区要进入长江腹地、或者是要向北方的黄淮去,都会在此处作转运。这里是个大港,人已万头钻动、船则比人还多。
渔夫依旧在打渔、船家依旧在招揽客人,人照过、船照走,一片人声轩嚷。轩嚷得很和平、和平得似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岸边的十九个人,其视死如归的神情显然与这环境十分不搭。
君弃剑向四周扫过一眼,即见两名乞丐相隔数十丈,面朝长江而坐,作乞讨之事、行监视之实。这两名乞丐身旁又各有另一名乞丐,都躺在地上头大睡。
君弃剑微微一笑丐帮帮众果然久经战阵,根本无需吩咐,即知要轮班看着长江。
倭族军马远来,待到中土,必然舟车劳顿、兵疲将乏,己方要占的便是『以逸待劳』的便宜。可『以逸待劳』也有个难点,便是需要极准确的掌握敌军的进攻时间。但眼下的敌人自重洋之外而来,想一刻不差的查出对方入港时间,无疑有极大困难,他们能作的事,唯『等』而已。『等』这一件事,说来容易,却极麻烦,那种无时无刻提心吊胆,深怕一个不经意、敌人便杀到面前,只得持续保持在临战状态、却没有对手的情况,於体力、精神都是极大的负担。
君弃剑立即招来瑞思,道:「多置酒肉,送到鸣林……」
「能吃则吃、能睡则睡,保持精神战力。」瑞思接腔道,立即办事去了。
君弃剑呼了口气,回头向众人道:「你们也出发吧,到鸣林去,与黄长老会合。就像瑞思说的,能吃则吃、能睡则睡……」
他顿了一顿,待要一个个吩咐他们该注意些什么、该小心些什么,可是却没有时间让他罗嗦了!他知道,这一走,便是要与这些生死与共的伙伴们永诀!沈默半晌,终只吐出一句:「认识我,是你们一生最不幸的事!」
「的确很倒楣。」王道笑道:「但是,倒楣得很有趣。」
「怎么会倒楣!」李九儿上前说道:「若是老大与莹姐在,他们也会决定来打这一仗!」
曾遂汴道:「我会连着老大的份一起打!好歹也要杀他两百个才够本!」
君弃剑在众人面上扫过一眼……
这一群人,有将门之子、有灵州孤儿,有江洋大盗、有驸马侍卫,既有彪形大汉、也有娇弱女子、有人无酒不欢、也有四个和尚,真个形形色色、应有尽有……好一群乌合之众!
这一群乌合之众,谁能管得动呢?
我就要去赴死了,还有谁能管得动他们呢?
还有谁能正确的指引他们应战?
『胜我者,唯玉尔』。
「璧娴……」君弃剑移步走到屈戎玉身前,未及多言,屈戎玉即抢腔道:「你相信有来生吗?」
君弃剑一怔,摇头道:「我不知道……」
屈戎玉浅笑道:「我以前觉得没有,现在希望有……」
说话间,白重与蓝娇桃上舟了。
王道等人已出发往鸣林去。
屈戎玉落在最后头,缓缓而行。
长江广阔如海,叁月的海风,如今却若秋风,萧萧愁杀人。
风一阵一阵的吹,吹得绿纱衣飘荡不已、吹得玉观音摇摇欲坠。
君弃剑这才发现,这『当代第一兵家』的孙女,身子骨原来如此单薄、原来如此柔弱……
『胜我者,唯玉尔』……
君弃剑忽然了解到,河伯走得多不甘心。
他自己,连战场都不愿意让诸葛涵接触;河伯却不得不将自己身上的大包袱丢到了屈戎玉身上。
把最锺爱的孙女儿推到战场上去送死,谁会舍得?
就算懂事后即开始学兵,她终究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啊!
这是个天杀的烂时代!
为了拯救这个时代,天纵英才首当其冲,终而举家不幸;当代第一兵家承之,则心瘁而亡;天赋异才扛之,被断四肢肌腱!
屈戎玉又怎可能担得起?!
君弃剑上舟了,摆舵荡向北岸。
你,希望有来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