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玉儿聪明绝顶,愈是聪明的人,愈容易钻牛角尖。往往,玉儿一旦钻了牛角尖,除了屈兵专之外,再也无人说她得动。可如今屈兵专已不在了,还能让谁去说?
或许君弃剑可以,君弃剑回来的时候,便是玉儿出房门的时候。元仁右作如是想。
一眼瞥见石绯站在门外,手上拿着信笺,元仁右即说道:「第一封是说朱滔未肯动兵,所幸探得回纥兵马也不过数千,以北武林群力一搏,未必见负;第二封说回纥竟使护地毗伽宰相任将,将是名将,兵马却少,只怕要有后援……无忧先生,你说这第叁封笺,是报喜还是报忧?」
君聆诗微笑道:「瑞思此女,人如其名,只恐不在屈姑娘之下。」他站起身,自石绯手上接过信笺,又回头坐下。只扫过一眼,便将信交给元仁右。
元仁右正对门口而坐,见着了石绯满脸好奇又紧张的表情,知道他也对信中内容很有兴趣,当即念道:「忽见皇甫盟主遗徒,盗来北关印信,又得魏博军服数百。得此大助,乃使关门大开,北武林群雄各着军服,与我夫妻立於关上,以使护地毗伽生疑,不敢来犯;其馀人众伏於关内,以防万一。护地毗伽领军来至关前,观望片刻,即撤军而去。时已叁日,不见敌踪。」
元仁右念到这儿,道:「又不出无忧先生所料!瑞思已为回纥可汗逐出族群,如今却与『大唐军兵』一同立於关上,必使护地毗伽疑心大唐收留了瑞思。既然如此,大唐便知晓回纥内情了!这般使计,不只退一时之敌,看来叁五年内,回纥必不敢轻寇北关!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时目视石绯,那意思是 ̄你想知道的,都让你知道了,满意了么?
石绯笑了一笑,回身一溜烟便跑得不见人影。
元仁右心里还有个想法没说 ̄让瑞思、宇文离二人赴北疆助战的君弃剑,莫不是早早便想及此节了?玉儿的眼光,真不输乃祖了!
「这石小将军,脚力不错。」君聆诗道:「木色流除创派祖师木色翁外,向来择徒极为严谨,往往单传而已。信中所说的史丹尼,身为西方人,却能得皇甫盟主青睐,若能得此人为助,该是极有裨益。」
元仁右点了点头,却又叹道:「得人自然是好,可……」
可什么?元仁右断了话头,君聆诗已站起身,往房外走去。
几日相处下来,元仁右已经习惯了,当无忧先生有事难决时,总会到隔壁房去晃个一时半刻,才又回来。
如今是何事难决?
聚云堂。聚云堂真的太强了!便是天赋异才,也不能不伤透脑筋!
君聆诗缓缓踱步走着,西厢两房,房门相距不过二丈许,他走了叁十几步。
他推开了房门,像以前一样,像十六年前一样,娴熟、但很慎重。
动作一样,人事已非。
或许该称赞那两位工匠,真是将西厢这两间房复原得极好了!
可,好是极好,却与一模一样尚有些差距……
织锦爱洁,也爱作女红,她喜欢自己在衣服上缝花纹、喜欢作香包、编剑。她的房里光衣柜便有叁个,里头一色全是黑底绣花的衣服,她自己绣的花;她的墙上挂着许多没安上剑去的剑?、没装香料的香包……
窗口上则有一幅横批,那是君聆诗当年应师父之命写给她看的。批曰『修身养性』。
因为她太毛躁了!
横批挂是挂上了,她还是一样毛躁、一样任性妄为,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衣柜仍然有叁个,里头仍然是黑色绣花的衣裳。
墙上仍挂着许多没装香料的香包、没安上剑的剑……
很像,一切都很像,可是……
有些香包染了尘、有些剑生了垢,织锦爱洁,绝不可能容许自己的手制品有一丝脏污。
更有些东西,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君聆诗一望即知,那只是彷作品!
或许是太脏了、或许是太破了,工匠索性从街上买了相似的东西,将它换掉了罢……
毕竟不一样。
君聆诗幽幽叹了口气。
何必要一样呢?弃剑这孩子,为了我,特意让工匠将这两间房复原得如此相似,这份心不已够了?
可是我……我却……却让他与当年的织锦一样!
当年嘉陵会战,我与诸葛兄、徐兄被陆敬风前辈带兵围困土山,只能眼睁睁看着织锦陷身数万大军交战的军阵之中,而我无能为力!
如今我又为了保全林家堡、保全诸葛涵、逼出仲参,又不得不让你赴前线,去面对那曾经杀死过你的对手!
我为什么总是如此失职……不管是当师兄、当伴侣、还是当父亲……
我总是如此失职……总是无法保护……最该保护的……
弃剑,为父只有一个愿望 ̄请你如同这屋,只要像就好,不要一样!
不要与当年的织锦一样,我一离开,回头再也找不到……
千万不要一样……
忽然,一人撞进屋中。
君聆诗回首望去,眼中满是责备。
『我的房间,你们想进便进无妨;可织锦的旧房,不许擅入!』
这句话,君聆诗从未明言说过,可他的神态、他的表情,已明订了这是林家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君聆诗还在一日,就不能打破!
来人是石绯,他的脸色有点惊恐,无视於君聆诗的不悦,急急说道:「无忧前辈,有……有人说要找你,是……京城来的访客!」
君聆诗没有出声,可不屑的神情已经说明。
京城?那又怎样?他都已经当面拒绝过皇帝的要求了,区区一个京城访客,又算什么?
君聆诗一向不喜欢论政!他曾经论过政,但也只有对着自己认可的对象的时候。比如阁罗凤、还有怀空。
石绯真的急了,叫道:「这客不是一般,是由白衣山人陪着来的!他说他名叫李适,是当今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