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查,还可纯当传言只是谣言,反正君聆诗忽然失踪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一查,若果属实,在野群雄恐将动荡。
沈既济是明白人,单单以朝廷还被蒙在鼓里的林家堡包围战为例,他很清楚如今在野群雄对於大唐的存续有多大的影响力。若果武林一乱,吐番尚有郭子仪的朔方军可以抵敌,但回纥一来呢?眼下河北为了田承嗣,可真是乱成了一锅粥,田承嗣降完又战、战了再降,搞得朝廷与九路军马晕头转向,他可是不亦乐乎。回纥若来,失去了在野群雄的牵制,又有哪支军能挡得住?
只是,作为一个忧天下的人,沈既济必须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倘若君聆诗真不在了,南武林又如何是好?
他自然将深沈的目光投注在君弃剑身上。
君弃剑当然也感受到这股期望又隐隐潜藏着不安的视线,他呼了口气,道:「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赶上二爹。」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沈既济仍不免有点失望。
他也知道,君弃剑意不在天下、亦不在江湖。只是如此一来,这天下人的天下,摇摇欲坠的天下,往後又该何去何从?
沈既济深思一阵,忽尔深叹:「这时代、这天下,实非先知者处地!」
君弃剑、史丹尼都没答腔,只是望着他。
沈既济也是决意一舒胸臆,朗声道:「如商纣、晋惠之世,君王无道,则为匹夫,天下有志者自可登高一呼,发起革命,匡正世道;但当今并非昏君,反之无理。然则帝虽非昏,世道却乱,四方蛮夷竞相入寇、宇内军阀争扰不休!这朝廷不**,原本不该反他,可这朝廷却又制止不了叛乱与蛮寇,二十年来不断陷老百姓於水深火热之中……此等将乱未乱之世,反之无理、不反却又痛苦不堪,甚至伤及子孙!矛盾!何其矛盾!」
这言论该不该杀头呢?
君弃剑不是朝官,管不着、也不想管;史丹尼却是满腹心思~林家堡也好、南武林也好,甚至连朝廷、整个中国此时都处於一种微妙的均衡与难以破解的困局之中,想要自此囹圄中跳脱,或许只有靠如同聚云堂那般的『勇者们』方有可能。君弃剑为屈戎玉一人对聚云堂宣战而胜之,很大可能是替苟延残喘中的大唐朝廷再次续命,这对神州千万黔首而言,究竟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沈既济又道:「就连在京城……这一国之都,也不安宁。前些日子,又有回纥武士当街行凶,凶手虽已被捕入狱,但有前车之监,城内却没多少人家敢上街了……只弄得市景一片荒凉,哪还像个京城呢?」
君弃剑听了,不觉瞠目结舌!
依方才沈既济所言,回纥方面已获取了君聆诗失踪的情报,而现在又再次街上逞凶……这其中有什麽关联?是何缘故令沉寂了一时的赤心再次有所动作?
史丹尼喃喃道:「难怪!难怪!偶才奇怪,好好一个大唐京城,街上却没看到多少人,一点都不热闹啊。哎呀,不对!那你怎麽又敢,放你夫人出门啊?」
沈既济却也是无奈,苦笑道:「拙荆原本总是三天便要上庙一次,出事後也已让我关了五天。她貌似恬静,其实硬气得很,我实在拗她不过,看着这些天没再出事,只得让她走上一趟。」
史丹尼听了,哈哈一笑,道:「说得简单点,就是你,怕老婆、也疼老婆,就是啦!」
这话可真是只能让沈既济苦笑默认。他与夫人王氏虽是指腹为婚,却在二十年後分别成了家徒四壁的落第书生与苏州首富的掌上明珠,实可谓门不当户不对。然而不论父母软硬兼施,王氏却不就范,拖到二十二岁还不肯另嫁他人,才给君弃剑机会当了恩公月老。婚後沈既济又得妻家资助,方得赶考中榜,受封成为太常协律郎。无论是家是业,沈既济都可说是妻荫而得。这妻子不仅是他的青梅竹马,更是红颜知己,又兼情深恩重,沈既济自是敬之重之,对妻子珍爱无比。
沈既济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会儿,却见君弃剑面色苍白、眉头紧蹙,便道:「恩公身体显是有恙,长途跋涉来此太过劳累,不妨先歇……」
「不用!」君弃剑倏地出声打断,又思索了一阵,才道:「你……你夫人上哪间庙去了,你可知道?」
沈既济先是一愣,感觉到君弃剑话中有话,应道:「此时人在何处虽不晓得,但她常去的几间庙倒还清楚,一间间去找,总能找到。」
「好!走!」君弃剑说着,便站起身。但才刚离座,还没站稳,身子一晃又向後倒,几乎是跌回了椅子上。史丹尼看得大皱眉头,更奇怪君弃剑为何忽然又犯急了?他急着要确认沈望曦的身份,这可以理解,但几天赶路都赶完了,还差多等那一时三刻吗?他在急什麽?看他这模样,怎麽连我都有点不安了?
……慢着!
好像,漏了什麽?
回纥武士……
君聆诗的失踪……
田承嗣的又战又降……
聚云堂的败北……
全部连起来之後的是……
「你等着!偶去!」史丹尼想通了!他找到关键点了!
君弃剑的担忧不是多余、他的不安感并非无风起浪!
恐怕,在某些人而言,『沈望曦』不是秘密!
眼看着史丹尼奋然起身,拖着满脸愕然的沈既济急跑出门,君弃剑瘫坐椅上,不觉叹了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