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哥与一杯道长,顺便去庆春门旁的城墙下转了一圈,见杭州城墙格外高峻坚固,三哥挑了个冷僻处所,脚下一点,腾身而起,窜到城墙一半高,觉着身子发沉,往下坠落,试之再三,总是如此,若是元气恢复,越过城墙,对三哥来说,不在话下。哎,体内何时才能真气充盈,收发自如啊,正在气恼时节,便见有巡逻队,打着灯笼,从城头经过,一杯道长一拉三哥衣角,两人身子在墙根下一伏,消失在城下宛如迷宫般的小巷内。
回到狗儿山厢房,柳三哥坐在床头,满面愁容,毫无睡意,一杯道长道:“都说三哥是个乐天派,想不到三哥也有愁的时候。”
柳三哥道:“哎,妻儿藏身南京,此乃水道总舵所在之地,耳目遍布城内城外,稍有不慎,性命交关,每念及此,真个是愁肠百结,难以自遣。”
一杯道长道:“别慌,贫道给你算一卦。”
他装模作样,口中念念有词,掐弄指头,盘算一番,眉头一扬,喜道:“吉人自有天相,祸福皆由天定,此卦上上吉,三哥妻儿上有天神福佑,下有贵人相助,有惊无险,平安无事,足可高枕无忧,不必杞人忧天,自找烦恼,洗洗睡吧,贫道就在隔壁将歇,有事招呼一声。”
其实,一杯道长既不会看相算命,也不通易经八卦,却最能佯装高深,耍弄噱头,拿这些话头,宽慰三哥而已,说着,起身告辞。
三哥道:“平安就好,不过,在下心有不甘,明晚还想再去城下试试,说不定明儿便能越城而去呢。”
一杯道长听他这么一说,便转身不走了,拉一张椅子坐下,道:“贫道轻功有限,料想勉强能越过城墙,却无法背负三哥飞掠过去,即便三哥明儿体力恢复了,能越城而出,此法也极不稳妥。”
三哥讶异道:“此话怎讲?”
一杯道长道:“如今,杭城戒备森严,捕快兵卒,守城将士,全力以赴,枕戈以待,要将你捉拿归案,明儿,盗贼克星李得胜醒来,必定怀恨在心,实施报复,会加备派遣捕快兵丁,对关卡城防,严加防范,千万千万不能逞一时之勇,自投罗网。”
三哥笑道:“没那么可怕吧,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一杯道长道:“谁都不知道老虎会在什么时候打盹,要是撞个正着,那就惨啦。杭州城墙高耸,城外护城河,既阔又深,就是越过了城墙,要渡过城河,也非易事。宋时,杭州一度为方腊占据,宋江奉朝庭命,征讨方腊,久攻不下,浪里白条张顺自恃水性娴熟,欲进城探听城防虚实,深夜,从清波门摸上城楼,清波门外,以西湖为城河,自思若被发觉,跳下西湖,便能顺水大吉了,上了城楼,不见一人,心头窃喜,便向城楼悄悄靠近,却不料守城士兵早已发觉,手持刀剑,藏在城楼内,等着他呢,一通锣响,刀枪齐出,大喊捉贼,张顺转身便逃,跳上城堞,一跃而下,落入湖中,凭他的水下功夫,只要落入湖中,腿脚一摆,便可随波逐流,消失于无形,却不料,瞬息之间,乱箭、滚木、礌石暴泻而下,呜呼,弄潮高手浪里白条,竟死于浪里,直叫人痛彻心肺,扼腕长叹。如今,城防壁垒森严,望三哥三思,且记不可重蹈覆辙。”
三哥道:“不行,说啥我也得走。”
一杯道长道:“这些天风声太紧,要走也得宽待几天,等风头稍稍过去之后,容贫道托朋友走个后门,看看能否出城。”
三哥道:“难道从城门出去。”
一杯道长道:“还是从城门出去稳当,前车之鉴,决不可做浪里白条第二,要真出了差子,索性打将出去,总比死于乱箭滚木礌石之下好得多。”
三哥问:“等多久?”
一杯道长道:“最少三天。”
三哥道:“不行,最多两天。”
“你就不能多等一天?”
“你不懂‘度日如年’是啥滋味。”
“好吧,贫道抓紧去办,请三哥屏弃杂念,好生将养,否则,万一动起手来,内力不济,那就麻烦了。”
三哥道:“我也去找朋友想想办法,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一杯道长道:“咦,除了我,在杭州你还有朋友?”
三哥道:“不多,还有一个。”
一杯道长道:“当心啊,如今水道悬赏的二十五万两白银,会让百分之九十九的朋友,变成敌人。”
三哥道:“这个我懂。”
一杯道长问:“朋友在哪儿?”
“岳王路。”
“叫啥?”
三哥一笑,道:“是个道上人。”
见三哥顾左右而言他,一杯道长哈哈一笑,也就不再追问了,托词人困,要去歇息。
三哥道:“道长且慢。”
“又怎么啦?”
三哥道:“在下想给道长易个容。”
一杯道长笑道:“贫道又不是通缉犯,不用易容。”
三哥道:“你忘啦,刚才,你在库房外,被李得胜嗅到了身上的酒气,当时,在下用肉包子的香气,将酒气冲跑了。”
一杯道长道:“那又怎样?”
三哥道:“当时,李得胜在库内,你在门外,酒气微弱之极,别人均未察觉,唯独李得胜嗅到了酒气,可见,他长着只狗鼻子。”
一杯道长道:“喝酒的人多啦,难道他能嗅出,那酒气是我身上发出的?”
三哥道:“若是狗鼻子,就能。”
一杯道长叹道:“哎,贫道糊涂了,当时,贫道要杀李得胜,你干啥拦着我?”
“人才可惜,李得胜能缉盗安民,可保一方平安。”
一杯道长道:“一方是平安了,可贫道的命却没了。”
三哥道:“哪能呢,易容后,避着他点,就找不着你了。”
“事情真跟你说的那么严重?”
三哥道:“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一杯道长道:“要真那样,咱们得赶快离开狗儿山。”
三哥道:“料想一时半会,库房内的捕快醒不过来,易容后离开,还来得及,不知道长可另有栖身之处?”
一杯道长道:“有,油烛桥旁司马渡巷七十三号。”
三哥问:“有人知道这是你的住所么?”
一杯道长道:“无人知晓。”
三哥道:“再好不过,今晚,咱俩就去司马渡巷过夜,请道长千万别心存侥幸,重回狗儿山,连枝头巷与炭桥也不能踏进一步。”
一杯道长叹道:“哎,可惜啦,贫道的狗儿山。”
三哥边与道长交谈,边为道长易容,一会儿,刮去道长满脸白须,从箱底翻出俗家衣裤,为道长穿上,须臾之间,道长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头戴福字员外冠,上着深蓝团花罗衫,下着黑色湖绸裤,脚登云雷纹麂皮软靴,俨然成了一位鹤发童颜、家境殷实的老员外。
接着,三哥在唇上颔下粘上三绺山羊胡须,用眉笔在眼角额头稍稍描了几笔,在箱内挑了几件衣裤,穿戴起来,便俨然成了一倍中年商贾。
之后,他将地上白胡须扫成一堆,用纸包好,放入怀中,又将换下的道袍等物,折叠好,放入箱笼,临走时将厢房上了锁。从外表看,像是一杯道长有事下山了,无丝毫弃山潜逃迹象可寻。
趁着夜深人静,他俩悄悄下山,七弯八拐,专拣冷僻无人小巷,过了油烛桥,来到司马渡巷七十三号。
盐桥河两岸,全是鳞次栉比的河房,七十三号前临街巷,后傍盐桥河,三哥打开后门,见有石阶通到河边,河旁有一株弯脖子老柳树,树下拴着一条乌篷船。
三哥轻声问:“道长,这船也是你的?”
“以备不时之需。”
三哥笑道:“看来,道长在逃避仇家。”
一杯道长道:“是。”
三哥道:“待晚生事了,为道长把仇家摆平了。”
像是触到了痛处,一杯道长沉声道:“不必,贫道此事,怨不得仇家,要真上门了,贫道自有了断之法。”
三哥道:“唔,既如此,在下也不便强求了,不过,在下随时听凭道长调遣。”
一杯道长道:“多谢。”
三哥道:“道长切记,如今,你已不是狗儿山的道士,而是一位老迈员外,叫你赵员外如何?造出来的员外,故叫赵员外。”
一杯道长这才喜道:“好,就叫赵员外吧。”
三哥从怀中掏出纸包,将纸包内的白胡须撒进河里,河水拍岸,几个浪头就将白须卷得无影无踪。
一杯道长道:“活儿干得真干净。”
三哥叹道:“哎,没办法,只要疏忽一个细节,或许就会送命。”
他俩关上后门,进屋歇息。
翌日清晨,俩人分头去找出城的路子。
岳王路因宋时岳飞府邸所在地而得名,杭人崇尚岳飞,尽人皆知,故而,岳王路非常好找,而岳王路上的名蟀堂,名气颇大,时值秋季,正是蟋蟀当令季节,那就更好找,只要是杭人,一问即知,没费事,就找到了。
三哥并未急于靠近该店,先进了名蟀堂斜对面的茶馆,在二楼挑个临窗座头喝茶,边喝茶,边观察周遭动静。
三哥是黑炭的狱友,理应有暗探在附近蹲坑守候。
果然,见名蟀堂对顾,有一个水果挑子,卖水果的小伙子,十分机灵,眼睛盯着名蟀堂,骨碌碌乱转,做生意却笨手笨脚,一望即知,不是个生意人。
名蟀堂一旁,有一个中年小贩,摆了个挑子,专卖臭豆腐、油墩儿与葱包桧儿,边做生意,边贼头狗脑四处探望,不时过来几个精壮汉子,买吃的,与他交头接耳一番后,用荷叶包了一大包油墩儿等点心,勿勿离去,进入附近的如意客栈。
估计客栈内藏着不少捕快,只要三哥一露头,就会一拥而上,将其拿翻。
看来,要接近黑炭,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便接近了,黑炭会否帮忙,也是件两说的事。
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他,黑炭不会使坏,会鼎力相助,三哥相信自己的直觉,再说,如今他不信直觉,还能信啥呢?!
着急没用,机会必须静待。只要一有空档,就要见缝插针,做好文章;若是实在没有可乘之机,那就作罢。
三哥沉下心,过细打量起名蟀堂店铺来:见店铺是两层楼房,有三个门面大小,楼上花窗关着,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黑漆金字招牌,上书三个大字“名蟀堂”,字体为瘦金体,铁划银钩,端的龙飞凤舞,神采飞扬,看来,出自名家手笔无疑。
今日晴,店铺座西朝东,迎着朝阳,故店堂内分外亮堂,桌椅字画,陈设简洁,曲尺形的红木柜台,擦得纤尘不染,光可鉴人。
柜台上摆放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蛐蛐盆儿,盆儿旁放着笔筒,不过,笔筒里插的不是笔,而是无数蛐蛐草儿,笔筒旁摆放着七八只蛐蛐罩儿,还有,是装着蛐蛐儿的竹筒儿,筒儿口上塞着棉絮,叫蛐蛐筒儿。蛐蛐筒儿根据内装蛐蛐儿的好坏等级,分成甲乙丙丁四排,摆放在柜台上。
三哥眼力好,虽距茶馆有四五丈远近,却事无巨细,一览无余。
柜台旁有一间雅室,门楣上挂着块黑漆金字小匾,上书二字:斗室,瘦金体,字迹飞扬跳脱,笔走龙蛇,十分霸气。
斗室的门,一会儿关,一会儿开,进出斗室斗蟋蟀的人,络绎不绝,一个身着橙色罗衫的店伙,负责关门开门。
进门时,斗蟋蟀的人,捧着蛐蛐盆儿,俱各神采飞扬,摩拳擦掌,出门时,有的斗赢了,满脸红光,兴高采烈,高声说笑,有的斗输了,垂头丧气,一声不吭,低头走人。
店堂内,顾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多为肥头大耳的商贾人物,有的带着儿女,有的不带,也有结伴的孟浪子弟,三五成群,来名蟀堂买蟋蟀、斗蟋蟀。
柜台内站着三个年轻伙计,衣着光鲜,一人身着黄衫,一人身着红衫,一人身着蓝衫,忙着招呼客人,老板黑炭夹杂其间,满面堆笑,跟顾客拱手作揖,打着招呼,生意正经不赖。
柜台生意是由伙计经办的,黑炭闲来无事,踱到斗室门前,敲门进去了。
一会儿,岳王路上过来一伙闲人,高声争执,谈论着蛐蛐儿的事,向名蟀堂走去,三哥忙付了茶资,下楼夹杂其中,尾随而去。
距名蟀堂还有丈把远近,便听得蟋蟀“瞿瞿”的叫声,此起彼伏,分外聒噪,走近几步,听得“瞿瞿”声中,还夹杂着蟋蟀交配时发出的“滴滴琴,滴滴琴”的叫春声。
走到柜台跟前,才知叫声全来自柜台上的盆儿筒儿里。
柜台内的伙计正与顾客讨价还价,有打开蛐蛐盆儿,挑选蛐蛐儿的,有拔掉竹筒棉塞,将蛐蛐儿倒在手中罩子里,反复审视的,反正买家多半叫贵,卖家却声声喊冤,争执不下,不知孰短孰长,一时难免有些喉长气短,却也不伤和气。
三哥跟着的这伙人,为首两人,一胖一瘦,均锦衣华冠,穿金戴银,其余数人,大约是随从或看热闹的人,肥胖者叫大块头,手里捧着只乌黑的蛐蛐盆儿,精瘦的叫丝瓜精,两手空空,啥也没带,俩人进了店堂,依旧争执不下,丝瓜精道:“山东宁津的蛐蛐儿,我也知道好,不过,到了杭州名蟀堂,叫你高兴而来,败兴而归。”
大块头一口山东腔,道:“俺不信这个邪,偏要到名蟀堂来叫阵儿。”
丝瓜精道:“黑炭的名儿,听说过没有?”
大块头道:“俺知道,凡好此道的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不过俺这只蛐蛐儿,牙口毒,一双拖地乌龙牙,可厉害啦,有人说是蛇蛐蛐儿,一个月来,打遍宁津无敌手,料想到了杭州也能称王称霸,今儿,就是冲着他的名声来的,来就不怕了,怕就不来了。”
丝瓜精显见得是杭州人,操着一口杭州官话,道:“这可是你说的。”
大块头道:“俺说的咋啦?若是他的蛐蛐儿败了,怎么说?”
不知何时,黑炭已从雅室出来了,站在他身后,接过话头,道:“你说怎么说?”
大块头看了看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一望即知,便是黑炭,“哈”一声,笑道:“你,你就是黑炭哥吧?”
黑炭道:“不是黑炭哥,是黑炭。”
大块头道:“俺是从山东宁津来的,都说哥的蛐蛐儿厉害,打遍天下无知手,俺不信,挑了只蛇蛐蛐儿,路远迢迢,来贵店讨教讨教。”
黑炭道:“是来砸场子的吧。”
大块头道:“俺不敢。”
黑炭道:“不过,本人轻易不跟人斗蛐蛐,要斗,得摆个谱儿。”
大块头不懂,转头问丝瓜精,道:“哥,啥叫‘谱儿’?”
丝瓜精道:“‘谱儿’都不懂,‘谱儿’的意思是得打个赌。”
大块头道:“赌就赌吧,赌多少?”
黑炭道:“五千两纹银起步。”
大块头道:“五千两?谁会随身带五千两银子呀,那不招祸嘛,这可咋整?”
黑炭眯缝着眼,在他身上扫了一遍,道:“把你脖子上的金项链,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手腕上的金手链摘下来,看看,能值多少钱?”
大块头道:“行,全卸下,也不够数呀。”
黑炭指指丝瓜精,道:“还有你哥身上的金项链与猫眼儿戒指,加起来,估摸差不多啦。”
大块头对丝瓜精道:“哥,求你啦,明摆着能挣的钱,干啥不挣,不挣白不挣,把你身上的行头,借我作赌资吧,赢了,送你一半。”
“输了呢?”
“输了,兄弟全额赔偿。”
丝瓜精道:“不是哥不借,哥明知此赌必输,劝你一句,别赌啦,这不叫赌银子,叫送银子。”
黑炭面露得色,双手抱胸,歪斜站着,抖着一条腿,斜睨大块头。
大块头恼道:“俺又不是借了不还的那种人,这点银子,还得起,家里良田万顷,奴仆成群,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吧,俺给你立个字据如何?免得你不放心。”
丝瓜精拗他不过,道:“行,立就立吧。”
于是,在柜台边上,借来笔墨,立了借债字据,丝瓜精收下字据,摘下项链戒指,交给大块头。
黑炭对身着橙色罗衫的店伙道:“洋哥哥,开赌门,进入斗室的人不得超过六人,老子去去就来。”
门一开,柳三哥跟着大块头等人一拥而入,进了六人后,其余尾随者,全被洋哥哥挡在门外。
斗室内窗户紧闭,离地两人高处,开着几扇气窗,故室外的人,如不借助梯子,无法看见室内蛐蛐儿打斗的状况。
斗室内别无它物,房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八仙桌,八仙桌上方,有只琉璃吊灯,点着九枝蜡烛,将室内照得异常光亮,视线通透,须毫毕现。
八仙桌正中,摆着只琉璃果盆,盆里却是空的。
大块头将蛐蛐盆儿放在桌上,悄声问丝瓜精:“开门的年轻人,是黑炭哥哥么?”
丝瓜精道:“你也不看看年纪,‘洋哥哥’只有十七八岁,黑炭足有四十来岁了,哪能是他哥哥。”
“会不会是姑表兄弟,年纪小,辈份大。”
“不是。”
大块头道:“那就古怪了。”
丝瓜精道:“‘洋哥哥’是店伙的绰号。”
大块头道:“绰号?”
丝瓜精道:“蛐蛐儿中有一种,每逢打斗,张牙狂叫,洋洋得意,耀武扬威,等到双方张牙厮咬,只夹一口,便落荒而逃,这种蛐蛐儿,杭州人叫‘洋哥哥’。店里人都叫那店伙‘洋哥哥’,叫惯了,真实姓名叫起来,反倒生分了。”
大块头道:“原来如此,好玩。”
丝瓜精道:“有啥好玩的,柜台内的三名店伙,取的全是蛐蛐儿的绰号,身着黄衫的叫‘桂花袍’,身着红衫,一嘴暴牙的叫‘阔板牙’,身着蓝衫的叫三枪儿。”
大块头问:“三枪儿咋回事?”
丝瓜精道:“这都不懂,三枪儿是雌虫。”
大块头道:“俺那儿,雌虫叫‘三尾’。”
丝瓜精道:“各地各叫法。”
大块头道:“都是黑炭取的?”
丝瓜精道:“嗯,他还有个绰号叫‘蟋蟀精’,入迷成精了,不是他取的,还能是谁。”
正说着,黑炭进来了,双手捧着只紫砂蛐蛐盆儿,盆儿上是一份汇通钱庄的银票,价值纹银三千两。
他走到八仙桌的上横头,站定了,将紫砂蛐蛐盆儿轻轻放在桌上,那种谨慎小心的样儿,不像一个爷们,随即将银票丢进果盆,大块头也学样,将金项链戒指等放进盆里。
原来,果盆是放赌资的。
黑炭对众人道:“今儿各位光临敝店,本人甚感荣幸,请各位在旁观看,做个见证。在斗蛐蛐儿期间,无论胜负,不可交谈议论,大声喧哗,免得惊了虫儿,误了打斗输赢,若不能做到,请尊驾离席。若因喧哗鼓噪,导致赌局损失,将由肇事者全额赔付,不知各位听清楚了没有?现在离席,为期未晚,若真要赔钱,打起官司来,反到伤了和气。”
还真有两人,胆小怕事,悄悄议论后,要求退出观斗,洋哥哥将两人带离斗室,复又关上门,回到桌边。
如今,室内仅剩六人:黑炭、洋哥哥、大块头及仆人、丝瓜精、柳三哥。
斗室内的气氛因两人退场,显得有点紧张,鸦雀无声,静得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黑炭对赌场的操控十分老到,却又显得气定神闲。他对大块头道:“请问尊姓大名?”
大块头道:“免贵姓郑,名大成,都叫俺大块头,就叫大块头吧。”
黑炭道:“爽快,大块头,你也到上横头来,站在本人边上,咱俩如今是对手,不能让你吃亏,赢要赢得光明正大,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不要到时候,说名蟀堂欺生,专坑外乡人,把名蟀堂的名气给糟塌啦。”
大块头捧着蛐蛐盆儿,站到黑炭身旁,道:“俺不是输不起的人,也不是信口雌黄的人。”
黑炭道:“敢情好,那现在开盆吧,你先开,还是我先开?”
大块头道:“随便。”
黑炭道:“不能怠慢贵宾,还是本人先开吧。”
他手一招,扬哥哥一旁递上来一只圆网罩,比盆儿大一圈,黑炭左手拿着蛐蛐盆盖,稍稍提起,往左移,右手拿着网罩,盖在移开的盆儿上,也往左移,盆盖移开,网罩已扣在盆上了,即便蛐蛐儿要蹦跳逃窜,也万难得逞。
只见盆中间站着只蛐蛐儿,正是他引为得意的极品蟋蟀:铁头蓝背蟹壳青。
触须乌黑,铁头锃亮,头上有三条微微弯曲的黄色铁锈,据说,这是蛐蛐儿的斗丝,黄锈斗丝为蛐蛐儿的极品。身躯方正结实,背部为深蓝色,蓝中泛黑,黑中泛蓝,蓝黑混杂,浑然一体;双翅为蟹壳青色,青中衬蓝,蓝中衬黑,说青、蓝、黑均可,却又均不可,其色怪异,见所未见,总之,通体黑色,微呈青蓝,三色杂糅,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