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毗昙还是阿含,都坚持五蕴论,唯有般若独树一帜,提出五蕴皆空之理,恰与玄学之中‘贵无’学派坚持得‘以无为本,开物成务’相似。‘贵无’、‘崇有’与‘独化’乃是玄学三大本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哪怕是他们,也希望得到自己所看不起的佛学得支持。”许亨才思敏捷,举一反三,他想都不用想,直接用玄学的理论来解释般若的教义,“无为,故无形而不因;无欲,故无事而不适。无形而不因,故能开物;无事而不适,故能成务。成务者即万有,而自彼开物者,使天下兼而忘我也。”
倘若要许泽与许徽用玄学来解释般若的教义,思考一段时间后,也能给出极好的答案,却不如许亨这般出口成章,精妙绝伦。是以许泽用赞许地眼光望着自己的嫡长孙,又问许徽:“徽儿如何看?”
许徽轻轻笑了笑,扫了许泽手旁的书卷一眼,才微笑着说:“夫执寂以御有,崇本以动末,有何难也?”
很显然,他们两人对般若的学说与教义,都颇为欣赏,觉得很有大用。同样,以他们的聪明,也早早就猜到,许泽定是很早就在做准备,他手旁的一堆书卷,应该就是般若学派真正的教义所在。果然,许泽抚摸着书帛,轻叹道:“我花了三年时间,抄录下《妙法莲华经》的原文,又花了十余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翻译,至今为止,不过译出三卷多一小半。但仅仅这三卷,也足以震惊天下。”因为,法华经,可是一度被誉为“经中之王”啊!
许亨闻言,沉默片刻,才道:“祖父是怕,般若学说一旦推广,影响力太过惊人,变得无法控制?”
“不错!”许泽神色肃然,毫不犹豫地说,“毗昙与阿含虽好,但般若更是可怕,所以我翻译了诸多般若的经文,却从未将之拿出来过,就是怕招来更可怕的对手,你们觉得呢?”
在许泽前世的那个世界,毗昙与阿含都属于小乘佛教的教义,般若却是大乘佛教的典籍,后者一度将前者压制得生机艰难,这一点,许泽并不知晓。
而且,许泽更不知晓,百年前的印度,已掀起了一场宗教改革,主张修行菩萨道,普度众生,并以成就佛果为最终目标的佛教教派,排斥一切以前的佛教传统,以及与之并行的有部、经量部、大众部等部派佛教,并将之贬斥为小乘佛教。纵然在这个世界,这件事情也同样发生,只是还没影响到大齐而已。
纵然不清楚这一切,可前世的许泽却拥有一个信佛的母亲,早中晚三遍心经,时时诵金刚经乃至法华经,偶尔见到几个佛教信徒,也与他的母亲一般,未曾听闻毗昙阿含,只闻般若。
虽说大齐佛教刚刚兴起,无论教义还是制度,都远远称不上完善,可许泽相信,一个传承两千年的教派去芜存青的能力。留下来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却一定是最适应社会发展的。正因为如此,厌恶佛门,想挑得佛门不稳的他,才一直没有将之拿出来。倘若不是佛门此次行事,触及了许泽的逆鳞,这些翻译好的般若经书,大概一辈子就是堆积灰尘,最后葬身火海的命了。
听见许泽的问题,许徽犹豫片刻,才说:“孙女觉得,般若虽好,却似乎……缺了点什么?”
“亨儿,你呢?”
“孙儿起初觉得不对,经妹妹提醒,才有这种感觉。”许亨坦然承认在敏锐度这一点上,他完全不如自己嫡亲的妹妹,“祖父,可愿意赌一把命?”
缺了什么?除了许泽,没有人清楚,如今的宗教,缺了什么。
他们缺得,是宗教理论的一块重要基石,也是百姓前赴后继信仰宗教的灵魂所在,那就是——因果报应。
没有了这一理论,道教还能靠炼丹长生之道来糊弄,来支撑自己国教的地位,可佛教呢?所以在很早的时候,佛教就拥有业报轮回之说,每位僧人也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却没有人真正整理并将之总结出来过。
只要没出现因果报应之说,纵然是未来在佛教拥有重要影响力的般若学说,也必须经过艰辛且漫长的发展,与阿含、毗昙等学派做斗争。但如果因果报应学说一出现……般若学派的优胜,已势不可挡。
大齐文风昌盛,学者辈出,聪明人扎堆,举一反三丝毫没有任何难度。那么,要不要赌这一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