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之母郭皇后,出身侨姓第一世家,赫赫有名的后姓真定郭氏,还有个身为大司马的哥哥,侨姓世家,尤其是真定郭氏,自然是他的坚实后盾。但对一个控制欲极强,与世家斗了多年的皇帝来说,无论是太子的母族,还是他亲近母族的行为,都是非常扎眼的。
若非皇帝刻意扶持打压,大皇子广宁郡王也不能与太子分庭抗礼,两派斗得不可开交。但在之前的争斗中,无论程度多么激烈,皇帝从来没对自己的儿子动过手。
广平郡王,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也是第一个被斩落的皇子。
照理说,作为吴姓世家的魁首,陆玠与陆珣兄弟应该为这个消息而欢呼雀跃,可事实却正好相反。
他们在担心,非常担心。
“圣上的年纪,渐渐大了。”陆玠轻轻地,慢慢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没有再说下去,可陆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老了,疑心病也就多了,为了给自己积德,再怎么铁血强硬的帝王,手腕也会软一些。原先改杀的,说不定就改了流放;原先要流放的,说不定就只是夺了官;原先要被夺官的,顶多被贬谪……但对于自己的儿子,以及在儿子身边上串下跳,迫不急待想得到“从龙之功”的诸多幕僚们,这位帝王手腕的软硬程度,却恰恰要反过来。
臣子再怎么得罪帝王,也不过是个外人,容忍对方的无礼,倒也不是太难。但年富力强的儿子,却眼睁睁盯着自己这张椅子,巴望着他快点死去……只要一这样想,儿子就不再是儿子,变成了应该置于死地,彻底打压的敌人。
“太子再怎么受打压,只要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他就是皇帝正正经经的嫡子,谁都没办法逾越了去。”陆珣一字一句,说得极艰难,极郑重,也极缓慢,“但广宁郡王……说句不好听的,他如若是打落尘埃,就难以翻身了。”
陆玠闻言,轻轻摇头:“这两人一人占长,一人占嫡,都不甚危险。潜藏在暗处,无甚优势,又窥视着帝位的皇子,才是最可怕的。圣上如能一直保持清醒,不对儿子动手,再怎么……的人,也兴不起太大的风浪来,可若是圣上……朝堂、后宫,怕是要乱得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凛,问:“咱们在华清宫中的内线呢?从此以后,鲜少与他接触,另外,与安信夫人的交易,也立刻收敛一些,必要的时候,哪怕得罪她,也再所不惜!”
他口中的“华清宫”,便是皇宫之中专门开辟出来的,为皇帝炼丹的道场。是以陆珣吞了口唾沫,才有些犹豫地说:“三哥,华清宫与安信夫人,都是圣上身边的红人,难得能够说得上话的存在。咱们费了好大力气,花了诸多资财,才打通了他们的关系,现在……”
“不过一些钱财罢了,你也这般不舍?与人争夺歌姬美伎时,你那一掷千金的豪气呢?”不赞同地看了弟弟一眼之后,陆玠缓缓站起,推开窗子,望向远方,轻描淡写道,“越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在这种时候,卷入是非的可能就越大。为保证我陆氏一族的安定,咱们切不可主动参合进去,消耗自身元气。谢衡若是找了你,你敷衍过去便是,切记,不可做得太过明显,并州牧这个职位……非常重要。”
陆珣点了点头,又想到一件事,便问:“三哥,那你……”
“我原本打算,回了建康就出仕。”陆玠沉吟半晌,才轻轻摇头,有些无奈道,“如此看来,怕是要反复推脱,得一个‘高士’的名头了。至于你……你还有两三年才及冠,若是同样不出仕,未免太过刻意。不如寻个机会,转个闲散的武职,一步步混日子即可,哪怕被人嘲讽,也好过莫名其妙卷入漩涡,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嫂子……她……”
陆玠闻言,微微一笑:“我不出仕,纵妻子是公主,也无人能奈我何,何况是县主?我陆氏家大业大,纵不出仕,一辈子供她锦衣玉食,也是无忧。若她心中不愿,径直往悬崖走……人各有志,怪得了谁呢?”
他的笑容清朗温文,配上他的容貌,当真如芝兰玉树,足以令任何女性心醉神迷。但那柔和话语之中的森然意味,足以令任何一个听得懂他言下之意的人,不寒而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