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场征战的人都清楚,胡人倾全族之力,席卷中原的架势与劲头,到底有多么可怕。他们每到一地,除却破坏与掠夺之外,便是彻头彻尾得屠杀,杀得让人斗志全无,官吏四散奔逃,也杀得激起了人的血性,与他们殊死一搏。
汉人与胡人,孰强孰弱,谁都没有定论,唯一知晓得是,二十年前,若没有戚忠的反水,胡人会不会被打出去还不一定。上党那种多山的地方还好,太原这种一马平川的地方,若被成千上万的骑兵包围……想到那副场景,过了二十多年安逸日子,哪怕时不时打猎,也都是猎杀一些被驱赶小动物的窦开,拨弄珠子的速度不由慢了几分。
唐儒窥见他这个动作,心中笃定了些许,语气起伏有度,端得是舌绽莲花:“胡人倾全族之力,大举入侵中原的例子,大齐唯有三例。一在五十余年前,导致皇族世家仓皇南渡;二在二十余年前,若非戚忠倒戈,也不会轻易事了。再怎么元气大伤,二十余年也恢复过来了,听胡人的架势,竟是渐渐弱势的匈奴,隐隐有草原之主模样的突厥与盘踞着东北的鲜卑,集了力量到雁门,纵幽州那边,也只是做牵制,可见恨戚忠之深。幽州牧刘昌与戚忠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也就是面子关系,主君,您别忘了。咱们并州与冀州,还有东南的青、徐二州,可是隔着一座太行山呢!只要青徐二州没事,刘昌就不会断了财与粮,他又怎会援救真心援救戚忠?”
戚忠,雁门……想到这里,窦开真觉得头疼了。
雁门一被攻破,太原就是任人蹂躏的羔羊,胡人铁骑长驱直入……见窦开脸色不好,唐儒趁热打铁,忙道:“正因为如此,属下才道,动不如静。若是动了自家的兵士,主君就只能胜,不能败。若是任由诸位使君动作,无论什么罪责,都怪不到您身上。戚忠眼看着坚持不了多久,太原的诸多土地,实在难守,倒不如……”
窦开听懂了唐儒的未尽之语,眉头紧锁,一时间难以决断。
唐儒的意思他懂,不断地派兄弟们手上的兵去,分化消耗双方的力量,并静候雁门的动向。倘若戚忠抗过了胡人的进攻,上党与太原怎么打都无所谓,若是没扛过……太原的土地,倒不如放一些给许泽,只要保留核心的几县乃至晋阳一城即可。
许泽虽未标榜自己忠君爱国,为发展计,也不能明着表示厌恶胡人,省得得罪佛门。但像他这样的天下名士,自然为盛名所累,也无比爱惜的羽毛,与胡人媾和,奴颜屈膝之事,是断不可能做出来的。若是让出了太原的要地,许泽势必与胡人对上,双方拼得你死我活,旁的州牧为保住自身力量,不可能派兵增援,若是胡人退了……还有谁的人,能比得过一直在晋阳休养生息的窦开更快?可若是……“若是许泽他……输了呢?”
窦开这样说,实际上就是有些动心,见他被自己绕了进去,唐儒心中大喜,忙道:“纵然输了也无妨,听说匈奴的左贤王塔阿木,突厥的阿史那那云王子以及鲜卑的君主慕容燧,皆吸取了父祖辈的教训,对汉人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他们若想在中原站稳脚跟,还须依靠汉人,主君不必担心。”
窦开本就是粗人,计较得只是自己的利益,全无大义。加之这个时代,儒家文化又被排挤得很,忠孝节义之流大半都没了,别说他,就连世家之人,嘴上叫嚣着胡人乃是不通廉耻的蛮夷,敌人真打过来,还不是立马摇尾乞怜?正因为如此,对唐儒的建议,他不过是听着心中有些不舒服,暗香我堂堂汉人,还要像胡人乞讨,却到底在这件事情记了下来,反复思考,却不知自己颇为看重的谋臣唐儒在向他提及了这件事情后的两天,就借着妻子每到初一十五上香的机会,去了晋阳城中鼎鼎大名的“菩提寺”,见到了菩提寺的方丈,鸠摩罗妙。
鸠摩罗妙高鼻深目,相貌堂堂。他的气度不仅高贵,还多了一股宝相庄严的气势,话中每每带着禅机,让人参悟不透,让人一见就生出敬畏之心,越发笃信他的每一句话。
这位名扬天下的高僧,出身也极为不凡,他乃是龟兹国大贵族鸠摩罗氏的嫡系子弟。
鸠摩罗氏号称战胜鸠摩罗的后裔,不仅在政坛非常有影响力,也在天竺佛教之中,地位极高。鸠摩罗妙博闻强识,家学渊源极深,对佛法又虔诚,年少时就游遍西域,访遍名师,与之辩论。声名大作之后,与几位同样精通佛法,仰慕中原博大的僧人一道,徒步来到中国,传播佛教学说。哪怕受道教排斥,这条路走得极为艰难,他也毫不退缩,可蹉跎二十余年,才在晋阳让菩提寺站稳脚跟,饶是如此,菩提寺香火仍旧不及晋阳几大道观兴盛,加之有人牵线搭桥,百般游说。哪怕心如止水如鸠摩罗妙,也生出一些异样的心思。
那些人说得不错,汉人包容外族不假,本心却极为高傲排外,若是再这样下去,佛教永远只能屈居于道教之下。而胡人素来仰慕佛门,羌人文字还是由高僧明藏所攥,若是让他们得了中原社稷,佛门大兴,指日可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