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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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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丁洪打断张济:“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

这段时间,他听张济各种劝说听烦听腻了,不愿意再听,不耐烦挥手,“文尚,你且回去罢。”

他站起,直接转入内帐。

独留一个无可奈何的张济立在原地,那半截子话堵在咽喉不上不下。

许久,他长呼一口气,拂袖离去。

上位者不怕你心狠,也不怕你心胸狭隘,甚至不怕你不聪明。

最怕的却是短视且用人不当,还固执己见,不肯听劝。

也罢,也罢。

既不肯听,他不说也罢!

且随他去。

肃城暮春的子夜,暗黑沉沉,连日的硝烟给漫天繁星都染上一层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上。

连日来,姜萱都睡不安稳,窗棂子轻轻被敲了几个,她就惊醒过来了。

“阿寻?”是卫桓。姜萱立即披衣开门,把一身黑色劲装夤夜而来的卫桓迎了进来。

“怎么了?”卫桓不是天天都能出来的,这么晚还是第一回,姜萱心有所感,便见卫桓轻点了点头。

“就在明日。”

卫桓打开随身带出的舆图,这是他们特地描的,用轻薄纸张叠起很小,摊开大小却和营中用的差不多。

“西池道、拒马口、渠庄,定阳军负责西北方向。”

卫桓手一点:“丁洪打算明日动手。”

他语气十分肯定。

从未出征至今,他都一直盯着丁洪,离开定阳后,更增派的眼线,包括同行的其余四名大将。

陆延丁洪的大帐就在那里,陆延又没换铠甲没伪装,再怎么隐蔽还是被窥见了,不用多少商议,便能断定丁洪要下手了。

“据探,丁洪特地使人去探据马口的左岔道了。”

卫桓冷笑,很明显,这是要堵住他任何延迟奔出的借口。

“这地形很凶险啊。”

姜萱本就看得懂舆图,这一年多又在努力研习兵书战例,一看就看明白了。

“以寡敌众,前有三胡铁骑精锐,后有许靖,这地形又凶险,一旦再辅以箭阵……”恐怕卫桓身手再卓绝,也九死一生。

卫桓淡淡:“若陆延果真听丁洪令行事,这据马口不可进。”

“陆延?”

所以现在关键是陆延。

姜萱语气有些迟疑,其实陆延她见过,且不止一次,这人给她的感觉吧,非常正派,十分端方的一个人。

“那我们能不能试着找一找陆延?”

若是换上旁人,姜萱该劝卫桓准备出走了,但陆延让她话到嘴边顿了顿。

要不先试一试?不行再用备用方案?

却听卫桓说:“今日傍晚,我去了陆延帐中一趟。”

和徐乾一起去的,借口是商议明日合作,选在陆延从丁洪处回来之后去的。二人都不用怎么刻意观察,就能发现陆延心事重重,强颜欢笑掩不住眸中沉凝。

卫桓目光转回舆图上,一移,瞥向西池道:“西迟道距据马口不足六十里,一旦据马口胡兵被逼退,必涌向西迟道。”

丁洪就在西池道。西池道紧挨西池山,山高林密,道路不宽又无分岔,一旦丁洪不敌败退,这就是一个天赐良机。

危险良机相倚兮。

卫桓徐乾符石等人商议后,也觉得机会难得。

“所以如今关键是陆延。”

若不能说服陆延,说什么都白搭。

卫桓点了点头:“他们让我再去一趟。”

确实该他去,其一是身份高度和当事人,其二是避人耳目的能力。

只卫桓说罢,却微蹙了蹙眉。

于他而言,悄悄潜入陆延大帐不算太难,难的反而是进去后该怎么说。

卫桓是个很不擅长耍嘴皮子的人,他向来都是一言不合直接动手的。

这实在很为难他。

不过之前和符石等人商议时,卫桓并没有表现出来,一是没有第二个合适人选;第二,他向来不轻易在其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情绪。

也就是在姜萱面前,才这般毫不掩饰。

姜萱一见就明了,略略一想,她笑道:“无妨的,你只需与他三问。”

“三问?”

“嗯。”姜萱拉着他的手,行至案后坐下,“你来。”

柔腻的五指轻握他腕子,温热的触感让卫桓微一晃神,他赶紧收敛了。

随她坐下,侧耳凝神。

姜萱笑意略略一收,低声:“我说,你记下了。”

“嗯。”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帐内并又没点灯,黑漆漆的,枯坐一夜的陆延眼睛发涩,他抹了一把脸。

昨夜熄灯前,妻兄兼副将程岱劝,自身前程,子弟出路,就算你都不思及,那府君与你有知遇再造大恩,多年来屡屡关照,你却不可忘了恩德。

是啊,丁洪与他的恩不亚于再生,即便要他粉身碎骨相报,他也是毫不犹豫的。

可,可……陆延长吁一口气,心烦意乱,闭目半晌,吩咐亲卫打冷水来。不想等了一阵,却忽闻帐外一阵“乒铃乓啷”的铜盘落地的喧哗,手忙脚乱。

他眉心一皱,正要呵斥,不想余光却见后窗微微一动,竟闪进一条黑影来。

他一惊,大怒,一抄长刀“霍”地站起,正要厉声喝问,谁知那黑影发声。

“是我。”

声音微沉,清冷淡漠。

竟是卫桓。

陆延心神一震,顿了顿,他才问:“定之,你这是……”

黑暗中,卫桓缓缓上前两步,他站在西窗不远,微微天光滤过窗纱映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冷峻,眉峰如刀。

半昏半暗,他淡声:“我今日来,有三问请教陆将军。”

陆延勉强定神:“请说。”

“昔年将军初从戎,不知志为何?”

初从军志为何?

陆延出身贫苦,生在上郡氽县下面一个小小乡寨。贫民百姓命运飘零,一朝被退军的西羌掳劫,乡民死伤过半,血腥弥漫了整个小小的黄土寨子。

他祖父父母叔伯全部死绝,仅剩兄弟姐妹几个被塞进大水缸里得以活命。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出来后是何等悲痛彷徨绝望。

他算比较幸运的,当时来善后的差官见他家实在可怜,他又勉强够十三岁,就将他连同一批差不多境况的少年荐入定阳军。

陆延道:“驱逐夷兵,护境安民。”

在穿上戎装那一天,他立誓,要驱逐夷兵,护境安民,让贫苦百姓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

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好。”卫桓淡淡:“那再问将军,汝二十余载奋勇建功,今攀得高位当如何?”

攀得高位当如何?

陆延是从底层小卒爬上来的,他太清楚底层兵卒的苦楚了,沙场血战冲锋在前,有时还要被放弃牺牲,拿命拼回来的军功,却很容易被上级侵占。

更有甚者,没有死在敌军攻谋下,却丧命在一级级上峰明争暗斗的倾辄之下,白白用性命填了炮灰。

如同蝼蚁,可怜可悲。

少年陆延憋了一口气拼命往上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他死去的同袍主持公道,不再让后来者重蹈他们的覆辙。

“那么今日!”

卫桓声音陡然一厉:“你真的要为了上峰一己私欲残害同袍吗!”

他两步逼近:“如此上峰,可值得你效忠?”

“你真的能助纣为虐,让三万将士就此血染沙场吗!”

声音冷厉,如洪钟入耳。

陆延心头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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